一分钟后,猫教授给€€了€€他西南省博物馆典藏部一位负责人€€的电话。
*
范和平关上了€€自己办公桌前的台灯,叹了€€口气。
今天是他在西南省博物馆典藏部,古文献组任职研究员的最后一天。
他刚刚过了€€六十岁的生日€€,就要退休了€€。
他的书桌很是整齐,虽然堆满了€€各类文献和参考书籍但丝毫不显凌乱,颇有老一代学者的讲究。
范和平刚刚度过了€€六十岁的,一直在和这些古文献打交道。
他走过长长的走廊,看向别的组别还都灯火通明的。
而自己的组已经早就下班了€€,自己已经算是留的最晚的一位了€€。
为何会如此€€呢?
因为西南省博物馆里的文物,要论起来€€,古文献是最少的一部分。
首先€€,所有的文物里,古文献都属于极其€€稀少的一类。
因为无论是纸张还是竹简,都极难保存,所以传世量非常少。
而一般情况下,重要的古文献都已经交给€€国家博物院或者文物局进行研究了€€。
能留在他们博物馆的古文献,无非就是一些地€€方志之类的东西。
更何况,对于一个博物馆来€€讲,最吸引人€€的从来€€都是那些精美的文物,比如玉器、瓷器、漆器……
没什么人€€来€€博物馆是为了€€看古书的。
久而久之,古文献组就成了€€这个博物馆最不被重视的组。
范和平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
虽然他这一辈子都在研究古文献,但也只是省博物馆的一颗螺丝钉罢了€€,似乎有他没他都一个样。
甚至在他离开后,这一组都不存在了€€,被书画组合并了€€。
想到此€€,范和平的心情就更低沉了€€几€€分。
“舅舅,恭喜退休。”
一个穿着风衣留着短发的女性拦住了€€他。
范和平抬头,见是自己的侄女,立即扬起笑脸:“小白,怎么这么有空来€€找我,今天不用上课吗?”
“我给€€学生放假了€€,”白岑笑着扬了€€扬头,“舅舅退休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来€€呢?”
范和平瞪大了€€眼:“放假?你€€们随便给€€学生放假,璞兰大学不会追责吗?”
白岑摆了€€摆手:“都当€€上考古系的教授了€€,总该有些优待吧。”
“也是,”范和平爽朗一笑,“你€€继母身体怎么样?快康复了€€吗?”
“不知道,都是我前夫帮着看呢,”白岑挽过舅舅的手,“别说这个了€€,我们文献组组长今晚想吃什么?我来€€请客啊?”
“好……”范和平刚抬脚,忽然手机响了€€。
“怎么这时候有电话?”白岑问道,“也不见什么时候古文献组这么忙了€€。”
范和平示意白岑安静。
然后他接起了€€电话。
“范先€€生您好,我是楚孑,璞兰大学毛小茂教授,也就是您之前学生的学生,我正在我们省东发村做一个课题,注意到了€€这个村子的早期的一位雕刻工匠的姓氏是冉祖,我记得贵博物馆有一份古文献资料,是清光绪年十余年左右的一位小说家,请问您可以帮忙查看一下吗?”
范和平的神色立即严肃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询问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一份古文献资料?”范和平立即往回€€走着,“是一本什么样的资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位小说家的草稿,其€€中有提到他生活的村子有一位雕刻师傅姓冉祖,单名一个均字。”楚孑边回€€忆边想,“这份草稿曾经在贵馆2007年的‘百代生活’展览上展出过,后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我想起来€€了€€,那名作者叫作王印喜,”范和平飞速回€€忆着,“我记得那是一份并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的草稿,上面很多文字都是乱涂乱画的,也没有被任何典藏收录过,你€€竟然能记得上面的文字内容?”
“是的,不知道范先€€生方不方便帮忙查看一二€€。”
“方便、方便,”范和平说着就快步走到了€€古文献库房,轻车熟路就找到了€€那份藏在匣子里的资料,扫视两眼,“确实,其€€中有一句话提到了€€他曾经生活的村子里,有一位名叫冉祖均的雕刻工匠……”
楚孑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记错,然后他想了€€想又问道:“请问王印喜先€€生还留下了€€别的文字记载吗?”
“有的,虽然他的小说保存下来€€的不多,质量也不算上佳,但还是留了€€一些的,”范和平感觉到了€€久违地€€热血沸腾,“我这就帮你€€找找。”
“多谢,以及,据您了€€解,冉祖是不是个很稀有的姓氏呢?”楚孑追问道。
“的确是,”范和平思索片刻,“我阅读过的古文献大多数都会记得一二€€,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姓氏,应该不是个汉姓,也不是满姓……”
“是少数民族普米族的姓氏,”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白岑忽然答道,“楚孑同学你€€好,我是咱们学校考古系的白教授,曾经做过民族史的研究,你€€说的冉祖这个姓氏是普米族的四€€大姓氏之一,但普米族大多只在我国的云贵地€€区,你€€刚刚说那位雕刻工匠在咱们省的村子里?”
楚孑听到另一个教授的声音愣了€€一下,连忙答道:“是的,在东发村,我把定位发过去了€€。”
白岑查看了€€地€€图片刻,又问:“这个村的起源是什么?村志有记载吗?”
“没有,我也是想查到这个村子的起源,”楚孑答道,“大致可以推测是光绪二€€十年左右建成的村落,里面有一位普米族的工匠,然后就没了€€。”
“有了€€,看看这个,是王印喜的小说,”范和平又拿出了€€保存在真空袋中的几€€张旧宣纸,“但是也都残缺不全了€€,很难拼凑出完整的话来€€。”
白岑赶紧用自己的手机开了€€视频,给€€楚孑打了€€过去。
三人€€也不管别的,也没有寒暄,就这样挤在漆黑狭窄的仓库,看着那些文字。
半小时、一小时……
时间流逝的飞快,连周围别的组别的研究员都已经下班了€€,却看到古文献组的等还亮着。
他们也都感到惊奇,立即凑了€€过来€€。
不一会儿€€,小小的资料室挤满了€€人€€。
大家听完楚孑讲述东发村奇怪的狗类葬礼仪式,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都自愿加班,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搜索着、查询着。
深谙古代经济学的研究员根据村志的纸张、墨迹推断出了€€东发村的经济状况。
也有深入研究过民族考古学的研究员说着普米族的演变历史。
还有瓷器组、金银组的人€€根据东发村村志中的婚庆、葬礼所记录的用品,推断了€€东发村整体的习俗……
一小时前,东发村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子。
但此€€刻,它已经变成了€€这些研究员眼中的一道趣题,等待解读。
虽然也许它的历史价值并没有那么高€€,但对于东发村的村民来€€说,能知道自己村子的来€€源,总归是好事€€一件。
而最终,还是古文献组的范和平研究员从王印喜和友人€€的一封书信中找到了€€答案。
那篇书信,王印喜提到,他自己的曾祖父,是因为家乡的一场暴雨导致流离失所,这才不得已到了€€西南省。
隔壁研究环境考古学的人€€立即掐算,发现€€这是嘉庆年间的一场横跨西南云贵的一场水灾。
正是这一场水灾,导致了€€云贵地€€区很多少数民族€€€€其€€中很可能就包括普米族€€€€的迁徙。
而他们为什么会正巧迁徙到了€€西南省呢?
“大姨嫁陕二€€姨苏,大嫂江西二€€嫂湖。戚友初逢问原籍,现€€无十世老西南。”
另一个研究员补充了€€一首《竹枝词》,描述的正是嘉庆年间西南省浩浩荡荡的迁□□动。
这时候的西南省不止有来€€自云贵的流民,还有江北、江南甚至甘州的居民。
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江广填西南”*。
也就是说,熊村的先€€人€€正是在那样的时代洪潮之下涌入的西南省。
而这其€€中,竟然有几€€位普米族的居民。
几€€位一直深造民族历史学的学者提出,东发村似乎并不像是单纯的普米族后人€€形成的村落,因为从村志来€€看,他们的婚嫁仪式,都有两湖地€€区汉族的影子。
白岑这才猜想到,在一个村子形成的初期,也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风俗重新交融的时期。
古时候的普米族历来€€崇敬狗和羊,认为狗是菩萨和天神所赐,而且,以前的人€€类寿命短,狗的寿命长,是狗自愿将寿命交换给€€了€€人€€类。
所以,才形成了€€有一个人€€就要养一只狗的独特风俗。
而神赐的狗死去之后当€€然不能随便埋葬,于是在熊村,开始了€€对狗的葬礼。
虽然没有详细的史料记载,但楚孑他们猜到,之所以要用五种颜色祭死去的犬只,是来€€源于普米族的神话,说神赐给€€普米族的狗共十只,系红珠狗、贝壳狗、绿松石狗、金狗、银狗各两只。
而葬礼必须的那一把尺子,也是“补全”了€€狗交换给€€人€€类的寿命。
至于熊村为何是“熊”村,则更是普米族这种仪式汉化的一个有力作证。
因为“熊”姓就是普米族大姓“尚”姓的汉化版。
这足能看出,在熊村形成伊始,就有了€€汉化的意识了€€。
如此€€,东发村的神秘仪式,以及他的历史被一众研究员剖析了€€个清清楚楚。
一众研究员解密之后,方才大呼过瘾,还在聊着东发村的细枝末节,意犹未尽。
范和平被各种年轻的研究员围着,只觉得心潮澎湃。
他好久没有在研究当€€中找到这种激情了€€。
他看向手机屏幕的另一端,发现€€这个提出问题并试着解决问题的青年,也在笑着。
范和平忽然觉得,自己的退休,也没那么悲伤。
“真好啊,”他对身边的侄女说道,“还有人€€记得我们古文献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看来€€我所做的,也并不是毫无价值。”
“当€€然了€€,舅舅,如果不是您,我也不会走上历史研究这条路啊。”白岑揽过舅舅的肩膀。
然后,她又看向屏幕中的青年。
“叫楚孑是吧?”白岑低声道,“之前我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个对甲骨文很有研究的学生,好像就是你€€吧.......”
第54章 神秘的葬礼[完]
楚孑也暂时放下了手机, 只觉得心神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