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民众或许觉得博物馆与自己的日常生活很遥远,连之前的楚孑也不例外。
但其€€实,每一个人住的每一块区域, 都少不了各类研究员深入调查的身€€影。
他们是一群在文化上工作,也作用于文化的人。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 一民一姓皆有传承。
楚孑凝了凝神, 看向围拢在自己身€€边八卦的村民, 朗声道€€:
“也许, 我知道€€这个村的第一批人, 也就是诸位的祖先, 是什么样的人了。”
此话一出,一众村民立即安静了。
他们好奇且惊讶地看向了楚孑。
“孩子,你说,我们的祖祖祖辈,你知道€€是谁了?”一个牙都€€掉光了的老爷爷问道€€, “可是村志都€€丢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楚孑回之一笑:“根据这块村碑, 在西南省博物馆众多研究员的帮助之下, 我们有了一个相对准确的猜想, 但之后还要把石村碑拿到那边认真检验年€€份之后才能确认。”
此刻谁也不再管那石碑吉不吉利的事€€了,纷纷围拢到了楚孑身€€边,都€€想知道€€自己的祖宗是什么人。
这可比说闲话重要多了!
楚孑整理片刻思绪,将刚刚和研究员探究出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村民听。
村民们也方才知道€€,自己原来两湖地区以及普米族的后人,流着几€€百年€€前, 融合了无€€数民族的血液。
在小小的东发村,体现了彼时民族迁徙、彼此交融的社会风貌。
正是这样跨文化的交流、融合、新生, 才有了现在华国在世界舞台上独特的文化旗帜。
“天€€呐,不愧是大€€学生,就根据一块破石头€€就知道€€我们的祖宗了?”
“太好了,以后祭祖就不用只祭几€€代了!”
“咱们这群人呐,也算是有根了!”
村民们无€€不兴奋。
这可是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啊。
大€€家€€都€€在朝着楚孑道€€谢,挤得楚孑都€€有点难以呼吸了。
他费了好大€€劲才说服村民,这是西南省博物馆研究员的功劳,并€€不是他的。
村民们都€€开始打算给博物馆送锦旗了,这才让楚孑得以喘息。
明€€村长的神色也有了松动€€。
丢失的村志一直都€€是他身€€为村志的心病,但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村长,一村之长,他在无€€形中给自己加了很多责任。
毕竟上一代村长,上上代村长,乃至第一任村长,都€€是这么做的。
这份责任不止让他对自己的要求变高了,更是有了很多准则,投射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而楚孑思忖半晌,还是将手中的手机展示给了明€€村长。
屏幕上,是范和平研究员发过来的一段古籍,里面记载着一个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
“有熊村农户张二娶男子王四魁为妇,伉俪二十五年€€矣。王抱义子养之,长为娶妇。妇归,语其€€父母,告官事€€乃发觉。解送刑部,问拟流徒。”
意思大€€概就是:熊村一个男农民娶了另一个男人王四魁为妻,两个人在一起€€了二十五年€€,还收留了一个义子,义子长大€€之后找到了妻子,妻子却把自己有两位公公的事€€告诉了家€€人,家€€人便去告了官。
最终,王四魁被押送到了京城刑部,被判发配充军。
这是一段被王印喜标注下来的话,楚孑也分不清是小说,还是真实的史料。
但总归,是当时民风的一种体现。
相濡以沫二十五年€€的同性恋夫夫,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一场无€€法€€可依的判罚,可以说得上是自诩法€€治的封建王朝的又一污点。
而这种不友好的风气,伴随着无€€数精粹的文化绵延至今,也被承袭了下来。
明€€村长看这这段话,呆滞不已。
他的做法€€,不就正如上百年€€前的人们一样吗?
楚孑看向众人,看向明€€村长。
众人还在热闹的讨论着,可在明€€村长四周,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
明€€村长看着楚孑的手机屏幕,看着那一行从清朝传下来的文字,眼神无€€比复杂。
“嘶……你这傻小子,冷不冷啊。”
刘冰的母亲匆匆赶到了小河边,抬手就给了刘冰后背两下。
“哎呦,妈!”刘冰叫了一声,看周围村民都€€在看自己,十分不好意思,“你干嘛呀!”
刘冰刚刚心思一直在楚孑和东发村的历史上,所以从河里上来之后并€€没有擦干身€€子。
不过虽然到了下午,五月的西南地区也并€€不算冷,此刻过去了几€€十分钟,刘冰身€€上其€€实也差不多干透了。
只不过,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叫你跳河,叫你......不拉着你同学跳河,多危险!多危险!”
刘母嘴上数落着,手中的动€€作也没停,赶紧把手中拿着的大€€毛巾分给王一弗和楚孑。
二人也丝毫不客气,拿起€€来就裹紧了自己。
楚孑今天€€没怎么吃饭,又是大€€病初愈,本就有点虚。
王一弗就更不用多说了,一直光着膀子,被小风一吹也有点难顶。
然后,刘母有点尴尬地看了看手中的毛巾,只剩下一块了。
她想了想,大€€手一挥,把刘冰和钱嗣礼裹在了一起€€。
刘冰当即弹开,钱嗣礼也尴尬地后退两步。
“妈,我都€€说了我不冷!”刘冰又喊道€€。
“阿姨,我也不冷,您就给刘冰一个人裹着吧。”钱嗣礼也说道€€。
“你们两个臭、小、子,”刘母说一个字就打刘冰一巴掌,“冻坏了怎么办?”
说完,也不管二人抵抗,结结实实地把两个人拉到了一起€€,死死裹在宽大€€的毛巾里。
刘冰刚想挣扎,却被母亲又打了一下。
“别动€€了!”刘母的手虽然抬得很高,但落下的很轻,最后拽住了毛巾,让二人动€€弹不得。
刘冰只听到母亲轻声道€€:“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躲什么。”
此话一出,刘冰和钱嗣礼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
在一旁的楚孑和王一弗也立马不动€€了,静静听着这边的动€€静。
刘冰看向自己的母亲,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宽大€€的毛巾之下,钱嗣礼轻轻地扣住了刘冰的手,将他往回拉了一点。
刘母也看向自己的儿子。
眼神同样很是复杂。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静态。
村民们热闹讨论的声音都€€在此刻被隔绝了。
半晌,刘母用只有他们几€€个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以后不许瞒着你妈了,啊?”
刘冰只觉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他看向钱嗣礼。
钱嗣礼同样是僵在原地。
母亲是那个意思吗?
一直勤奋、朴素、沉默,似乎和父亲都€€没谈过爱字,也没和他说过任何有关情感话题的母亲,是……那个意思吗?
原来她知道€€。
原来她一直知道€€。
刘冰想再问,想得到那个确切的答案,甚至想打开这层毛巾,让他们一起€€沐浴在这阳光之下……
但他却又不敢开口。
刘母又推了刘冰一把,让他们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然后别过头€€,又道€€:“一会儿到了家€€你俩再拆开吧,不然该被你爸笑话俩大€€小伙子还凑在一起€€了,知道€€吗?”
“好,”刘冰的双眼不知何时浸满了泪水,“知道€€了,妈。”
西斜的阳光之下,刘冰和钱嗣礼,以及他们的母亲的身€€影,拖了很长。
王一弗长舒了一口气。
楚孑也恢复了心跳。
真好啊。
这片传承百年€€的大€€地上,并€€不是什么都€€没变。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也裹紧了毛巾,跟着三人,往刘冰家€€的方向走去。
走远之前,楚孑再回头€€,只见村民们依旧在讨论着自己的祖先,而明€€村长依旧拿着那本村志,不知该何去何从。
东发村的居民自己并€€不知道€€祖先来自于哪。
但他们却遵循着祖先定下的规矩,延续至今。
明€€村长的仇恨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却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明€€村长,甚至说东发村的村民就像是一些在乡土长大€€的华国人的缩影。
如此种种,不假思索的按祖辈的做法€€行动€€,究竟是一种愚昧,还是一种传承呢?
楚孑一时间并€€无€€法€€得出准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