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那扇横亘在生死界线边缘的门€€€€在他眼前重重阖上。
凌秩之前同他说过很多,他们有过很多次背着陆淮的谈话。他们谈到陆淮的辛苦,红着眼睛句句都是不舍却连那个最坏的结果都不敢提,但是现实不是不提就不存在的。
他们知道这次手术九死一生。
陆淮迟迟没给他任何承诺,也曾在他一次次提出解除那份孕初期的合约时选择闭口不谈,对方远比他清楚,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从不代表成功,而百分之四十的失败却只意味着死。这件是件百分百的事。
陆淮说不爱他时,他有想过很多办法把人留住,他装可怜,把委屈摊在陆淮面前企图让人心疼他,每天绞尽脑汁地想到底怎么让陆淮看见他这颗真心,学着如何表达爱,如何理解陆淮所要的,他尽力去弥补那些时光中的遗憾,想着后面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里,只要陆淮原谅他,他会和对方去做些什么。
很多很多有关浪漫遐想还未实践过,明明他和陆淮是情人节都不太记得的人。
这些构想有的他直接做,还未做的他没提,怕作为遗憾无限被放大,说到底是他懦弱。
他只是很清醒的意识到,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那个谁都不敢提的事实成真,他就真的失去陆淮了。
那时候无论他再怎样挽回,再如何剖心自白,陆淮都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迟渊眼眶布满血丝,他却不敢眨,一瞬不瞬地盯紧眼前手术室的门,就好像他一直等,等的姿态够虔诚,他就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结果。
之前总不能理解别人失态,不懂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下痛哭流涕,不明白有人乐意掀开自己的伤疤,不明白悲喜这种明明最该遮掩的事却总有人想说给世界听。
但经历过才发觉,失态的人是无觉的。
冷静是他对抗敌人的钥匙,他总是镇定自若,故而一直所向披靡。现在才发现......只是没到那份上。
为之痛哭流涕的人比此刻周遭的世界重要,掀开自己伤疤只是在试探痊愈,悲喜应该遮掩,可是河水会决堤。
他做不到冷静。
也根本无法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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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在这站了多久,成晔就陪了多久,他试图拖着迟渊去上药,他从王涛那知道,对方这伤看着其实就挺严重的,最不济也得先打一针破伤风。可他先是同人说话,迟渊没有任何回应,无论他轻声细语还是怒骂出声。
他准备硬生生拖人走,直到把手放在迟渊胳膊上,才发现对方肌肉一直紧绷着,蓄势待发。整个人僵挺挺地立着,仿佛在此生根并且盘桓已久的大树,根本就拽不动。
除却这些,迟渊面容无比平静,而成晔看着他却莫名来了嚎啕大哭的冲动。
他逐渐明白,这不是平静而是死寂。
如果陆淮出不来,迟渊就一动不动地枯死在这了。
意识到这点,他再也没说一句话,默不作声地站在迟渊身边,陪人一起等。
他可能无法与迟渊感同身受,但他明白无论什么时候,等待都是种煎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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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秩唇色发白,被助手喂了口葡萄糖水,只大概休息了两次吐息,便睁开眼继续动作,汗水从额间滴落,他精神高度紧绷着,好像和指尖的手术刀融为一体。
只有面对,不可能后退。
凌秩目光如炬,带着对医学的虔诚与热爱,带着好友对自己的信任,精准无比地下达每个指令。
焦虑过很多个日夜,也双手合十祈祷着奇迹,但回归现实里,依靠只能是他实践后积累的经验和扎实的专业知识。
时间滴滴答答的流逝,诉说着无声的煎熬。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于是唇齿厮磨,再不可分
“迟渊......”
蒋€€辞姗姗来迟, 她得到消息立刻就从国外赶了回来,现在披头散发,精致的妆容下难掩疲态,她仓皇地抓住身边的人, 磕磕绊绊地问道:“陆淮他还好吗?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迟渊被她扯得一个趔趄, 涣散的瞳孔终于聚拢些, 只不过还是盯着眼前那扇门,表情仍旧是木然的。
蒋€€辞见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亲密之人的生死真的对人而言是件极难为接受的事。饶是一向冷静的她,在此刻除却落泪,竟然也没了宣泄的方式。
她不住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成晔早就陪迟渊站得唇色发白,看着蒋€€辞这般六神无主的样子,心有不忍,他通红着眼睛拉住对方,算是替迟渊和陆淮安慰:“阿姨, 你别慌, 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
“陆擎是什么畜生!他怎么能把陆淮逼到这种地步啊?!”
蒋€€辞换了口气,仍旧觉得心疼难耐,她捏紧拳,简直难以置信。
蒋€€辞的情绪实在过于激动,成晔只能不顾迟渊, 把人拉到一边, 小声又细腻地宽松对方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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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听不到这些动静。
他就像被玻璃罩子罩住,隔绝在世界外, 他有感知, 拥抱陆淮时沾染的满手血, 那么冷,冷到他细微地抽搐着,咬紧牙关还是觉得这股凉意沁入四肢百骸,搅动他心脏不得安宁。
他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流动是有声音的。
一记记重锤随着一秒一秒的溜走在他心口处狠狠地砸下来,弄得支离破碎,都拼凑不起完整一块。
他好恨啊。
他好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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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欲坠的光影终于敛尽最后一抹余晖。
迟渊吞咽下被尖牙咬出的满口鲜血,滚烫的血液入胃腹,好似烈酒,好似毒药,一点点洒在他五脏六腑。
迟渊背终于没那么挺直,他佝偻着,眼角不自觉地渗出泪来。
他单膝撑在地面上,不住地干呕着,好似有人掐住他喉管,要将皮囊之下裹住的所有东西往外拽,抖动抖动就能掉落下一片又一片的灵魂。
成晔回头看到这一幕时简直目眦尽裂。
“迟渊!”
他几个跨步走到人身边,想将对方扶起来,结果被迟渊赤红的眼睛骇住,僵直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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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陆淮之前拉过他谈话,他当时还想着对方到底是什么病,让凌秩和迟渊都愁眉不展的,他问出口时,陆淮只是笑笑,没多说些什么。
随后对方问了他一个问题,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成晔摩拳擦掌本来准备回答一下自己对国际市场和经济前景的看法,硬生生被这个看似很青春疼痛的问题逼回去了。
他能有什么看法?想想,自诩为恋爱大师的他,只能发问道:“你呢?”
陆淮好像也确实没想让他回答,沉吟片刻后他开口:“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所谓执念,也不过就是一抹自己揪着不放的念想,只要想通过后,也就和其余的,完成不了的愿望一样,没什么不同。”
“如果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时间场合慢慢,他还有很多年的光阴,病痛会侵袭身体,会让大脑变得迟钝,会让人忘记或者说不得不忘记很多细节和事情,所谓的不可替代也就因为那些东西的丧失而失效。”
成晔本想问是哪个“他”,在对视上陆淮的眼睛时却又突然明了€€€€迟渊。
陆淮早就想过自己会死。
“话说,这个想法也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了。”
随着声音响起,他看着陆淮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应该没到不可替代的份上......”
“如果......”,陆淮看向他,没把这句话接下去,而是话题一转,“你记得多陪陪他。”
他当时不敢替迟渊应前句“不可替代”,现在他掌心下迟渊的肌肉已经开始痉挛,他看着对方神情间难以言喻的痛苦,咬紧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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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你冷静点,你要相信陆淮,也要相信凌秩!”
成晔没有办法,只能拼尽全力地对人吼,想让屏蔽周遭的迟渊能听进一言半语的。
没想到有用。
他看着迟渊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他,沉甸甸的,全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迟渊对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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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意识未消之前凑近他耳畔说了句话€€€€“我爱你......”
轻缓又细微,他浑身颤抖,望向陆淮的眼睛,对方第一次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意,仿佛要将他溺弊于其中€€€€可他从没有像那一刻,那么不想听到陆淮对他说爱。
太像是......道别。
那一刻,他甚至自私地想要不给回应,他想让陆淮还留有听到他回复的念想。靠着这点念想,陆淮是不是就会抓住?从那百分之四十的死亡里走出来?
他不懂。
陆淮从来只用模棱两可的话回复他,不坦诚地告诉他爱,也从未直白地泄露那些“蛛丝马迹”,他以为陆淮是在等。
却不想是这样的等。
他好想问,问问陆淮,到底是存有怎样的心思?
是觉得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所以不合时宜又着急忙慌地说出那三字?
还是用彻骨的仇恨施以报复,要让他误以为自己得到,随即再头也不回地离去?
最后他嗫噜着唇,凝视于陆淮愈加涣散的视线€€€€他做不到那么自私,他还是舍不得陆淮等。
“我也爱你。”
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以“我爱你”作为我们故事新的开篇,不要是道别,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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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出来时,病危通知单是蒋€€辞签的。
成晔挡住迟渊的视线,把那张单子以及“病危”两字遮挡的严严实实,但他还是感觉到迟渊蓦然静默了。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一直一直,好像他余生只剩下这一件事。
成晔不忍地闭上眼,不敢相信如果陆淮真的没出来,会是怎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