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想好了吗?”
很简单的一个问话,鹿溪却久久无法没有开口回答。
……他该怎么回答呢?
曾经也想过,就算这辈子只做“鹿家的儿子”也无所谓。
曾经也可以坦然面对别人说的“你有鹿家这样的背景,做什么都轻而易举”。
曾经也……愿意把自己的想法摆在父母的选择之后。
但是,遇到严以珩之后,他渐渐开始不想这样了。
不想带着伪装出的微笑参加父母的每一个聚会,不想在酒桌上对着才刚认识的长辈陪着笑脸,不想被家世掩盖住自己的努力,不想……做个完美的假人。
他想做自己,做一个鲜活的鹿溪。
所以,他给自己选择了一条路,一条……自己选择的、自己喜欢的路。
而现在他却发现,走上这条路后,他可能会失去严以珩,失去他……选择做“自己”的那份动力。
想到这里,鹿溪又会萌生退意。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陷阱里,完全不知该怎样寻找出路。
他靠在床头,在一片漆黑中依然可以捕捉到严以珩的眼睛。
他碰碰严以珩的头发,低声说:“……想过的。”
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想说些实话其实也没那么难。
鹿溪把那家企业的情况简单向严以珩介绍着,说:“反正,大概就是这样,我和HR聊过,这个情况,至少最近这些年……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了。”
严以珩也从床上坐起,挨着鹿溪坐在床头。
鹿溪伸手把被子拽起来盖着两人的肩膀,温暖被窝里,两个人穿着单薄的睡衣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严以珩思考了一会儿,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上网查过。”
鹿溪说:“猜到了。你那么聪明,我知道的,我说一句话,你就能在心里把之后的话都补全。”
严以珩有点得意地笑了。
短暂地笑过之后,他们又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后来,鹿溪先开口说:“公司当然会给画很多饼,像什么,每三个月都有回国探亲的名额,工作满多少年就可以把家人接过来,还给小孩安排什么学校之类的资源。但是……画饼而已。每年在海外的员工那么多,每三个月才放出几个名额,排队都要排很多年。再说……”
他伸手扣住严以珩的腰,用力将他拉进自己怀里,两人的胸膛紧紧贴着,他说话时胸腔的振动都能传到严以珩的心里。
“一天见不到你我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三个月。”鹿溪说话的声音几不可闻,“三个月见不到你,我想想都觉得要发疯。可是……我甚至不知道,每过三个月,是不是真的就能见到你。”
他更紧地拥住严以珩,侧脸紧紧压着他,声音都带上不明显的哽咽。
“我想……去试试,”他说,“但我舍不得你,小珩。”
严以珩闭了闭眼睛,眼角微微湿润了。
他也回抱住鹿溪,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也许,他应该问问鹿溪是否还有别的选择。如果他能再自私一点,或许可以撒着娇问他,就非去不可吗?
可严以珩做不出这种事,他做不到让鹿溪……为了自己,放弃掉想要从事的事业。
一片混乱之际,他忽然想到鹿溪设计的那张图纸。
那个……两居室的小房子。
在这一刻,严以珩的心里涌上一股极为复杂的、又酸又甜的情绪。
那年的生日,他真真切切地为那个小房子感动过。
……如果,鹿溪听从父母的安排,无论是当初,还是以后,那这份生日礼物,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了。
严以珩当然不会真的想要从鹿溪那里得到一套小房子,但……那份图纸中的背后,或许是鹿溪这么多年来极为罕见的“不妥协”和“坚持”。
他把这些“不妥协”和“坚持”做成了一份礼物,送给……自己。
许久之后,鹿溪松开他。
“现在是大三上学期,还有一年半毕业。”
鹿溪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刚刚的沮丧和悲伤,他好像恢复了平静,只是严以珩知道,自己的胳膊被他攥得很用力。
“……你……”鹿溪开了个头,又停顿了许久。
再开口时,他并没有继续刚刚想要说的话。
“小珩,我……”鹿溪像是很生硬地转换着话题,说,“我还没想好。但是……”
他用手揽住严以珩的后脑,两人额头轻轻抵着。
“我爱你。”鹿溪说,“……我爱你。”
严以珩的双唇轻轻抿着,他用食指戳戳鹿溪的肩膀,说:“知道了知道了。”
他知道鹿溪的爱意,也……知道他刚刚硬生生停下来的话语。
他猜,鹿溪刚刚一定是想问,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愿不愿意等他。
愿意吗?严以珩在心里安静问着自己。
这样的问题,从鹿溪口中说出来,和自己问自己,绝对是不一样的。
现在,自己问着自己的严以珩,大概是能理智地回答不愿意的€€€€他的家人朋友,他的事业工作,他这22年来所有的一切,全都在琴市,全都在阳城,他不可能抛下这些,去追求着他的爱情。
但如果这个问题真的是从鹿溪口中问出,或许,他真的会有那么一刻,想要抛弃理智。
然而他又清楚地知道,鹿溪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就如同他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要求鹿溪不要离开、选择别的工作,鹿溪也一定会同意一样。
他是聪明人,鹿溪……也是。
或许他们都有着能够为了对方放弃些什么的疯狂,但他们也都有……不愿让对方放弃什么的理智。
那场谈话的最后,严以珩笑着蹭蹭鹿溪的脸,说:“还有一年半呢,你慢慢想。”
鹿溪看着他,也慢慢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再之后的时间里,两人都默契地闭口不再谈“出国”这个话题,只是,严以珩对鹿溪的工作多上了点心。
那家公司要考笔试,严以珩便监督着鹿溪早作准备。
而严以珩自己这边,该完成的东西也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收到了阳城大学法硕的录取通知书,也开始准备起了毕业论文。
工作那边也有好消息,先前他实习的那家公司€€€€就是一哥也曾经待过的那一家€€€€看严以珩对工作挺上心的,决定以后按照正式员工的日薪给他发薪水。
不仅如此,院里还打算选他作为优秀毕业生,在毕业典礼上发表讲话。
……严以珩浑身都在拒绝。
但架不住老师非要这么安排,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毕业典礼那天,以谈吉祥为首的一群狐朋狗友在台下嘻嘻哈哈地用手机拍着他,严以珩则在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同时在心里用锤子把那些人捶进地底下。
鹿溪也在。
他担心严以珩秋后算账,在那些人起哄架秧时早早地躲开了,免得自己被无辜卷入。
后来拍照时,还贴心做起了专属摄影师,帮严以珩跟同学老师一一拍下了合影。
最后,他举着相机,跟严以珩头贴着头,拍了一张自拍。
他把这张自拍裁成了两半,两个人分别用自己的那一半做了头像,挺低调地秀了一把恩爱。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严以珩班上还去吃了散伙饭。
鹿溪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晚上溜溜达达地过去接他回去。
严以珩对喝酒不怎么热衷,但还是比平时多喝了一点,脸上都泛着酒精蒸过的红晕。
夏天天气热,但两个人还要挤在一起走路,贴着的手背出了汗也不肯分开。
毕业季的晚上,大学路上到处都是鬼哭狼嚎的大学生在感叹着逝去的四年大学时光。有人在马路上冲着不知哪个方向的宿舍楼表白,有人醉倒在路边抱着树干一通哭嚎,有人语重心长地劝到着学弟学妹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找工作。
毕业季的夏天,也算看尽了人生百态。
回家的路上,两人多绕了一点路,走进了一条挺繁华的商业街。
那街上有挺多个酒吧,里面每晚都有人唱歌。
在每年的六月份,那里面的歌曲会很一致地变成什么《同桌的你》,什么《童年》,什么《后来》之类的。
严以珩那点酒劲儿还没过,老觉得耳边嗡嗡的,听着酒吧里传来的轰隆音响声甚至觉得头疼。
路过某个酒吧时,鹿溪忽然停下脚步。他贴在严以珩的耳朵旁边,说:“等我一下。”
说罢便钻进了这间酒吧。
几分钟后,鹿溪出来了。
他没说自己去干什么,拉着严以珩就走了。
严以珩也没问,听话地勾住他的手指。
他只是隐约觉得,酒吧里的音乐好像换了一首。
先前尖锐的男高音在哼唱着“把每天当成是……来相爱”,之后忽然变成了温婉的女声。
女人悠悠地唱着,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回了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严以珩揉揉眼睛,看了一眼时间,说:“都1点了啊!”
他嘟囔着:“我很少这么晚睡觉呢……”
鹿溪从身后拥着他上楼,两个人像两只黏在一起分不开的大型玩偶。
“是啊,以珩宝宝一直都是早睡早起的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