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言愤怒地回视:“我死不死的,不劳你操心!”
气氛焦灼,两人互不相让,仿佛轻轻的一个力道,就能扯断空气之中那根绷紧的弦。
却在这时,盛屿的手机隔着被子响了起来,舒缓的音乐一点点消解了室内危险的火药味儿。
盛屿将佟言一推,磨砂玻璃微微晃动,发出闷哑的响声。
男人缓步走到床前,从凌乱的被褥中捞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并没有第一时间接通,而是走向了露台。
在露台门被关上的最后缝隙中,佟言听到了一声:“史先生。”
史先生?
他恍惚凌乱的记起中,好像有过类似的声音。一番细思,忽然想到刚刚盛屿在床尚的时候,也接通了一个史先生打来的电话,当时他停下动作,捂着自己的嘴,平缓了好一会儿气息,才对着话筒说道:“合同我看过了,没问题,阎……他应该能签。”
这话没头没尾,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佟言想过便抛到脑后。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冷眼看着露台上盛屿的背影。
男人微微躬身,趴在窗前,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伸长,闲适的放在窗沿上。
目光刚要收回,却一顿,佟言发现盛屿的指尖正以三急两缓的频率,不断地敲击着窗沿的理石。
那是他紧张或忧虑时的下意识动作,佟言甚至比盛屿自己还要了解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史先生,合同,漏了半句的“阎”,三急两缓,以及阎野那日隐晦不清的怀疑与猜测……
多种信息交杂在一起,像多股合力拧成的绳子,沉默地垂坠在佟言面前,让他莫名的感到颤栗。
盛屿的重要文件都放在卧室床头柜的密码箱里,此时柜门没关,咧开的缝隙中,是一片幽深的黑暗。
好像有什么断了,什么断了?佟言紧绷的意识猛然反应过来,盛屿讲电话的隐约声音断了!
猛然抬头,他隔着落地窗,对上盛屿阴鸷冰冷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张大网,密密实实的€€了过来,让佟言无所遁形!
全身的血液瞬间凝滞,大脑一片空白,佟言僵在原地,从头到脚升起一阵寒意!
紧紧捏着扣子的手指几乎出卖了他,他强忍着惊惧,错开目光,将扣子逐一扣好。
再抬眼,盛屿已经恢复如常,背转过身子,用与刚刚同样的姿势,继续讲着电话。
待佟言收拾妥当,盛屿也结束了通话,他走出来,又变成了温柔的情人。在佟言的唇角贴了贴,也没计较对方嫌恶的神情,轻声道:“别闹脾气了,你知道的,我是最合适你的人。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等我换件衣服,带你去吃你喜欢的。”
盛屿衣着讲究,有一间硕大无比的衣帽间,他在佟言的头上揉了一把,转身去衣帽间换衣服。
佟言一直靠在浴室的磨砂玻璃上,他的目光在卧室的每一个角落游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的再次落在了那只柜子上……
啪,玄关的门被人推开又合上,佟言走的时候连句招呼都没打。
盛屿缓步从衣帽间出来,瞧了一眼玄关,行了几步靠在了卧室的门板上,刚刚系上的袖扣又被解开,男人沉甸甸的目光落在放着密码箱的柜子上。
柜门依旧躺着,只是咧开的缝隙……
“窄了。”
第75章 孙子,浪漫呢?
音乐软烂的咖啡厅中,薛宝添与佟言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佟言手机中的几张照片被薛宝添翻来翻去,又双指放大看了个清楚。
“你是背着盛屿将这合同拍下来的?”薛宝添问。
佟言点点头,此举非君子,他不但心虚还有些羞愧,话说得吞吞吐吐:“我曾经帮盛屿送过文件,知道他密码箱的密码,只是没想到他一直没改。”
糖精勾兑的咖啡不合薛宝添胃口,被推远的杯子上树叶形状的拉花都没有改变。
“目前来看,这只是一份普通的雇佣安防服务的合同,你真的觉得它有问题?”
佟言好半响没言语,苦涩的咖啡几乎见底后,才淡淡地说道:“我也是猜测,告诉你,就是希望阎野能警醒一些。”
薛宝添刚取出烟,就有服务人员过来阻止,他笑着叫人家“宝贝儿”,挺不正经的说道:“这烟就像女人,我就看着,解眼馋。”
来人红着脸走了,他又恢复了寡淡的眸色,一下下在桌面墩着烟,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阎野关系这样好了?是想通过阎野整治盛屿?”话音停了片刻,厉了三分,“还是想通过他保住盛屿啊?”
佟言微微蹙眉,别开目光:“我和盛屿已经没关系了,我只是不希望闹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情。”
薛宝添将未点燃的烟咬进嘴里,嬉皮笑脸的问道:“佟言,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呀?”
这次佟言倒是没有犹豫:“你是好人,大家都说我眼光差,交朋友交不到真心实意的,处对象看上的偏偏是极品渣男,你也说过我的眼睛不辨是非,等同于白长了,所以……”
“所以你要找个好人,证明你他妈不瞎是不是?”
薛宝添的话难听,没想到佟言却一口认了下来:“是。”
为了证明对薛宝添的喜欢,他想学阎野那样捡喝薛宝添剩下的咖啡,几番挣扎,又实在难以接受,只能作罢。
薛宝添冷眉笑眼,神情难测,他浅咬着烟蒂,用汤匙将咖啡上的拉花搅烂:“我将自己家的狗葬进过别人家的祖坟;在人民广场的大屏幕上放过竞争对手的不雅视频;调换过别人的体检报告单,把那个天天给我穿小鞋的老登吓得几乎挂了;我还设局陷害过阎野,差一点就把他关局子里去了。”
薛宝添摘了烟,翻起眼皮:“现在还觉得我是好人吗?你要是找了我,就她妈又丢一个器官,不但瞎,还他妈缺心眼儿。”
佟言面色有些难看,却仍然倔强:“你设计陷害过阎野,他现在也依旧喜欢你,追求你,足以说明你是好的。”
薛宝添“草”了一声,笑道:“他那人全身上下除了一个器官好用,其余的都他妈是摆设。”
佟言有下意识地脱口问:“哪个器官好用?”
薛宝添一哽,咬着烟神情古怪的啧了一声:“少问。”
佟言瞬间明白了,他想起盛屿对自己的讽刺,忽然就有些妒忌了:“我也……好用。”他垂眸看着所剩无几的咖啡,小声说,“持久。”
薛宝添顿时来的精神,身体前倾靠在桌子上,声音压的比佟言还低:“盛屿……”他错了一下词儿,“他真给你当媳妇儿?”
佟言没承认,却也没反驳,只是面皮又红了一度。
“牛逼。”薛宝添坏笑着撺掇,“能€€着那坏种,你还分什么手?不他妈听话就拖床尚教训一顿,想想就过瘾。”
佟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更加灰败,他将偷拍的照片转给了薛宝添,又一次重申:“如果有人找阎野签这单合同一定要小心,最好不签。”
薛宝添的问话一针见血:“你是在担心盛屿违法吧?怕他因此吃官司?”
佟言猛然抬头,迅速反驳:“不是。”
薛宝添夹着烟的手轻轻摆动了一下:“佟言,你喜欢谁,心中有谁?这些都与我无关。合同的照片我会转交给阎野,不管你的初衷是怎样的,都要谢谢你。”
佟言面上的神情慢慢转换成落寞:“这件事和你又没关系,不用你谢。”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阎野摊牌,非要拐我这道弯儿?难道不直接接触阎野,你的行为就不算彻底背叛盛屿了吗?”薛宝添收起看傻子一样的表情,“既然你找到我,我就可以替阎野向你说声谢谢。”
佟言抬起头,慢慢的迎上薛宝添的目光:“你和阎野已经在一起了?”
薛宝添语迟片刻,他将口味欠佳的咖啡胡乱喝了半杯,拇指一揩唇角的湿润,回道:“不管我和阎野现在是什么关系,你都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的性格、脾气你受不住的,听话,别硬撑了。”
站起身,薛宝添拉开步子向咖啡厅外走去,经过佟言的时候,在他肩上拍了拍,俯身说道:“眼神不好就闭上眼睛,缺心眼儿就当咱没长过那东西,有时候要学会接受不完美的自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靠自己,床尚加把力气,盛屿不什么都听你的了?”
话音缓缓落下,闲适的脚步声响起,挂着铃铛的门被推开,空灵的玲音过后,门板又弹了回来。
佟言双肘撑在桌子上,搓了一把脸,沉声自语:“哪有那么容易……”
小人书又翻了一页,薛宝添往墙根的阴影里缩了缩。书摊老板崩了瓷儿的搪瓷杯子里,有他刚刚扔进去的五块钱,能看十本小人书或连环画。
薛宝添是出来约会的,这也是他和阎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阎野少年老成,办事稳妥得像一只王八,却在如何约会上缕缕犯难。
一个小时前,薛宝添从公寓楼下来,见阎野挎着一台二八自行车,单脚撑地,立于一众豪车之中。
薛宝添走过去,拨动了一下自行车上的铃铛,在清越的铃音中,拖着调子笑问:“阎总这是唱哪出啊?”
阎野将薛宝添拉近,趁没人贴了贴他的唇角:“网上那些约会的套路,我看着都不靠谱,也不喜欢,便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带你出去约会。”
“你的心意?”
“原来在片场拍民国戏的时候,男主骑着自行车带着喜欢的人去约会,我当时见识少,觉得那样就很浪漫。”
薛宝添将香烟抛进嘴里,垂眸笑着问:“当时几岁?”
“大概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情窦初开,是少年人的最初最美的悸动。
薛宝添点烟的手一顿,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绕紧了心田。
他一直觉得像自己这样的烂人,是配不上“最初、最美、最心动”这种听了让人心肝乱颤的好词儿的,可如今却有人将少年时最动人的心意捧到了他的面前,弄得他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骨软筋稣。
香烟过了火,烟雾被缓缓吐出,薛宝添拍了拍自行车的车把,豪气云天:“下来,哥哥骑车带你。”
阎野笑着地捏了捏薛宝添的后颈,在他的睫毛上温柔的落下一吻,低声哄道:“别闹,二百块块,乖一点。”
薛宝添齿间揉碎了一声“草”,他跨坐在后座上,心想,妈的,以后再也不吃阎野这套了。
阎野应是提前做了功课,转过喧闹的街区,绕过三两条巷道,便入了偏僻之地。
路上车少,骑行更是独一份。阳光粼粼地洒在路上,高大茂密的槐树,沿路铺下长而浓重的阴影。阎野的白色衬衫鼓着风,偶尔贴在薛宝添的面颊上,好闻的香皂味儿,随着夏风一同扑面而来,让薛宝添无端想到了一句歌词。
你穿着白色衬衫,风尘仆仆向我而来,胜过所有遥远的温柔。
草,真他妈矫情。
树影斑驳,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形成一道道梦幻的光束。阎野就在这样的光束中,转过头,他说:“薛宝添,谢谢你替我圆了十六岁的梦。”
男人唇边的笑容几乎被光线融化,微风荡起他飘逸的发丝,白衬衫亲吻了薛宝添柔软的嘴唇,时间仿佛被拉长,身边的树影慢动作似的一点点倒退……
在这该死的浪漫中,薛宝添迎向柔情似水的眼睛,大声喊道:“孙子,刹车!他妈撞上了!”
第76章 老子约会呢!
薛宝添看着小人书,脚下踩着根绳子。阎野从旁边修车摊子回来,顺着那根绳子望了一眼,蹲在薛宝添身边,拿起一本《如来神掌》,挡着脸,小声说道:“要不放了吧?”
薛宝添掀起眸子,瞄着绳子另一端拴着的小孩儿,嗤道:“小犊子,敢在薛爷面前碰瓷,不给点教训,还以为我脾气多好呢。”
书摊老板是个闲人,坐在小马扎上笑着看热闹:“你家孩子手忒埋汰了,书看脏了你可得赔。”
没等薛宝添出声,那孩子先跳出来反驳:“我和他可不是亲戚,智商不是一路的。”
薛宝添将绳子绕在掌中一拉:“你他妈脑浆摇匀了再说话。”
七八岁的男孩儿腕子一晃,手中拿的小儿书险些落地,他脾气也臭,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脖子说:“我看两本书的时间,你只能看一本,不是理解能力太差,就是不识字儿。”
鲜少的,薛宝添被怼得一时哑言,阎野见不得他吃亏,出来打圆场,对那孩子温和地说道:“他看的速度还好,我比他看得还慢。”
薛宝添一口心头血吐不出咽不下,他按着阎野的脸一把推开他:“回你猪圈待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