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只在于富贵之家用的料子好些,会在衣裳的绣样上下功夫,饰以金银玉珠。
侯夫人送来的这件米白色衣衫便是,瞧着简单,实则处处精细。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宴席快开始了,收拾好的楚含岫带上夏兰和平安准备出发。
近来更加安分,几乎都成了隐形人的钱么么望着他们主仆三人言笑晏晏的身影,只能垂着脑袋装没看到。
楚含岫刚来那会儿,他半点没把楚含岫放在眼里,借着侯夫郎楚含云的势,想把楚含岫牢牢地握在手掌心,一来从侯夫郎那里讨赏,二来,耍一耍威风。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侯夫郎被禁足。
楚含岫倒搭上邢大夫,天天往蘅霄院跑。
钱么么默默地撇撇嘴,一个年轻哥儿,天天地往哥夫院子里跑,当谁看不出那个意思呢。
但侯府这样懂礼守礼的人家,只要侯夫郎在一日,就算楚含岫进门,也只能当个侍君,还不是被侯夫郎压一头。
“吱呀€€€€”存曦堂的院门在身后关上,平安提着灯笼,走在楚含岫左侧,夏兰在他右侧,一只手扶着他,以免他手杖打滑,跌倒在地。
当他们顺着后院的垂花门绕过一座假山,便见前方灯火通明,一盏盏灯笼挂在花木上,亭子四周,以及水榭附近的假山上。
穿戴差不多的小厮丫鬟端着东西在灯光里穿行,不说俊朗美丽,但也绝没有歪瓜裂枣之辈,全都五官端正,身姿挺拔,瞧着就让人觉得舒心。
“含岫,这儿!”赫连泽站在亭子旁边,跟他挥手。
望着站在他身旁的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还有三个庶女,楚含岫杵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经过两天的死缠烂打,甚至搬出了大哥这座大佛,终于让阿爹同意自己练武的赫连泽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待会儿咱们坐一块儿,可以喝些酒。”
“自你进府,咱们就没有喝过酒对吧。”
赫连筝在旁边凉凉地道:“不想跟三哥你喝。”
“喂!”赫连泽抓着赫连筝两边肩膀,刷地一下把比他矮一个头的赫连筝举起来,“跟我喝酒怎么了,我又不是那种赖酒不喝的人!”
赫连筝也不挣扎,随他举着,抱着双手,眯着眼睛道:“酒量太小,每回我们都还没尽兴,你先趴下了。”
“……”赫连泽小麦色的脸都透出几分红,把赫连筝放到地上,“我跟含岫喝!”
而另一边,梳妆打扮好的侯夫人把老侯爷叫到跟前,道:“怪我,之前忙得头晕脑胀,忘了跟你说。”
“曜儿他,要跟含云和离,所以你这些日子别在他面前说起含云,免得生出事端。”
被叫来,还以为有什么事的老侯爷眉头狠狠一皱:“为什么又要和离?”
当年,老侯爷因为公务,到平阳县去,受伤严重坠落到山涧里。
要不是楚含云的祖父,楚县令的父亲,叫上家里的人把他从山涧背出去,还掏空了家里所有的银子给他找郎中,他已经死在山涧里了。
为报答楚含云的祖父,他想送楚家几十亩田地,再给些金银。
但楚老汉怎么说都不要,说救他之时根本就不图这些,任凭老侯爷怎么劝说,都不收。
恰好那会儿还只是个秀才的楚县令有一个哥儿,四五岁的年纪,生得白白嫩嫩,玉雪可爱,他在楚家的那两天,小哥儿时不时地端着东西走进来,奶声奶气地叫他叔叔。
老侯爷感念楚家家风清正,心念一动,对楚老汉道:“那咱们结为儿女亲家吧,我家恰好有个小子,今年十二岁,让他等你家小哥儿今年,娶你家小哥儿做夫郎。”
就这般,赫连家和楚家的亲事定了下来,这一年除夕过后,老侯爷带着侯夫人和赫连曜来楚家拜年,街坊邻居才知道,楚老汉救的人来头居然这么大,是京里的大官儿。
几年后,楚老汉病重逝世,楚含云也在十六岁嫁入靖国侯府。
老侯爷因为是公公,不好与楚含云亲近,但是他一直将楚含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上次赫连曜因为坠马残废,要和楚含云和离,他并没有拦着。
赫连曜的情况摆在那儿,让救命恩人的孙子守着他一辈子,老侯爷于心不忍。
而当楚含云说自己要留在侯府,留在赫连曜身边,老侯爷更加看重他,让楚含云跟着侯夫人学习管理后宅,也是他先跟侯夫人提出的。
现在赫连曜要跟楚含云和离,老侯爷十分不理解:“为何?”
侯夫人叹了口气,将楚含云给赫连曜下药一事说了,“曜儿上一次将含云禁足的缘由,你也不知道吧。”
“那时候曜儿玉屏穴刚恢复,还让你叮嘱府中各处不要走漏了风声,但第二天,含云就自作主张,说信不过邢大夫,去叫清心堂的大夫来给曜儿诊脉。”
老侯爷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含云给曜儿下药?”
“我听见的时候,也不信,”侯夫人有些唏嘘,道,“含云性子有些左,又撞上曜儿这样的脾性,实在合不到一处。”
“我已经让吴嬷嬷准备了一些东西,就算他跟曜儿和离,也不会让他吃苦受罪。”
老侯爷沉默着没说。
一边是恩人的孙子,一边是自己儿子,两边他都不想薄了去。
他道:“家宴之后,我问问曜儿。”
老侯爷侯夫人赫连曜自然是一道去的,正在水榭边上玩闹着的楚含岫等人听见仆人请安的声音,纷纷站起身,给侯府真正的主人行礼:“请侯爷安,请侯夫人安,请大哥/哥夫安。”
老侯爷和侯夫人跟以往一样,一个英武不凡,一个端庄秀美。
跟以往略有不同的是赫连曜,他的脸色终于不再苍白没有血色。
楚含岫偷偷瞧着靠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知道有那么高深的内力,赫连曜现在可以挺直腰背坐起来,而不是只能用这个姿势。
但在外边,还是要维持原样。
“起来吧,都坐下,”跟侯夫人肩并肩,走到主位之后坐下,“眼看着快到中元节了,那几天我或许要忙禁军之事,便先提前与你们聚一聚。”
头顶是漫天星子,旁边有侯府养着的几个善琴之人弹奏,不远处还是侯府最大的莲花池。
这个时节,虽已没有盛放的荷花,但翠绿的荷叶一片接着一片,亦是一景。
老侯爷和侯夫人坐在首位,赫连曜背健仆抬着,放到专门为他设的老侯爷和侯夫人下面一点的位置,楚含岫和赫连泽他们,则分坐两侧。
老侯爷话音一落,除了端茶的赫连曜,其他人都端起酒杯。
“唔~”好喝。
楚含岫在平阳县的时候,就喜欢三五不时地找楚含清楚含茗喝两杯,来侯府因为要做的事儿有点多,许久没喝了。
一想到赫连曜的天钥穴已恢复,他便容许自己小小地放纵,倒酒的时候都倒得满满的。
反正侯府的酒杯小,多喝几杯也不妨事~
故意跟他坐在一侧,就是想跟他一起喝酒的赫连泽凑过来,“含岫,你怎么……一口就干了?”
楚含岫咂了咂嘴:“这酒味儿淡,不醉人。”
他话一出,坐在首位的老侯爷就想起来了,“这酒味儿还淡?”
老侯爷恍然大悟:“忘了,上次你给你哥夫退热,用的酒酒味儿是比这个足。”
老侯爷是个贪杯之人,道:“那酒可还有?”
楚含岫站起身,道:“有,不过给哥夫退热的那种酒不能喝,度数太高,人喝下去烧心。”
“另外一种,度数没这么高的可以喝。”
看出来老侯爷也是个贪杯之人的楚含岫让一旁的夏兰走过来,小声道:“去把我酿的那两坛玉春烧拿来。”
“是。”夏兰叫上平安,回存曦堂拿酒。
很快,酒拿来了,封住坛口的泥一敲下来,众人就闻到了一股怡人的酒香。
而当酒坛的盖子打开,那股清灵,但并不寡淡,反而有几分烈的就像一下子窜遍了众人全身。
楚含岫也想这一口了,让金串儿把一坛递到老侯爷和侯夫人的桌上道:“此酒名为玉春烧,乃是取春天的花酿造而成,所以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但跟大多数花酒不同的是,他挺能醉人的,老侯爷,侯夫人,您们尝尝。”
这酒是上辈子楚含岫穿过来之后,日子一长了无聊的时候琢磨出来的。
他是理科生,酿酒对他来说不难,难的是后续的蒸馏提纯,花费了好几年,才陆陆续续地凑齐材料,做出来的酒都进了他和阿爹,还有楚含清楚含茗等人的肚子。
古代的酒说是酒,其实没有蒸馏提纯那一步,度数都不高,大多都只有八九度,十几度。
他这三十多度的玉春烧,对他们而言酒味儿实在是太足了。
一坛给老侯爷和侯夫人,剩下一坛就是他们几个小辈的。
丫鬟们将酒倒进薄如蝉翼的杯子里,呈到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等人的身前。
已经被酒香熏迷糊的众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瞬间,伴随着清灵的花香,火辣的酒液滑入喉咙,直入肚腹。
老侯爷直呼:“好酒,真是好酒!来,再来一杯!”
离楚含岫最近的赫连泽小麦色的肌肤被玉春烧一激,已经发现出几分薄红,又是夹菜压酒味儿,又是忍不住对身旁的福乐道:“再来一杯!”
酒历来便是越喝越顺口,尤其是玉春烧这样的鲜花酿造的花酒,喝着喝着都感觉不到酒味儿,只觉得冰凉且舒畅。
一时间,水榭的氛围越来越热烈。
第78章
内力恢复的赫连曜,水榭之中所有人的细微言语,只要他注意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楚含岫跟赫连泽两人在那里干杯,酒液吞入腹中的声音。
赫连曜端起茶杯,浅酌之时眼角的余光扫过去,看到楚含岫又与赫连泽倒了一杯酒,干脆利落地喝了个干净。
他眼角的余光在楚含岫有些泛着浅浅桃色的眼尾停伫了一下,再看看首位上同样喝酣畅了的老侯爷,招了招手:“让厨房端些醒酒汤上来。”
青然道:“是。”
转身吩咐人去厨房。
侍女端醒酒汤上来的时候,楚含岫才发觉自己可能,有一点点喝多了……
具体表现在,他的思绪比平时更活跃,更想远在平阳县的阿爹弟弟,还有含清含茗。
他站起身,对赫连泽道:“我去旁边吹吹风,散一下热。”
赫连泽也站起来:“我也去,你这酒真是够味儿,我现在觉得浑身上下能冒出火来。”
两个已经微醉的醉鬼一拍即合,端起醒酒汤咕嘟咕嘟喝完,抬脚就要往莲花池的边缘走去。
突然,六分半醉的楚含岫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个瘸腿的残疾人呢,赶紧把放在旁边的手杖拿过来,一瘸一拐地走在赫连泽身边。
他不知道,从他还没起身之前,赫连曜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了他。
当他明明崴伤严重,现在还只能依靠手杖分担重量,才能缓慢行走的左脚受力的那一瞬,赫连曜拿着茶杯的手微微用了力。
哪怕一个人强忍疼痛,身体那一瞬间的反应也是存在的,那是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