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立冬那是暗杀,对于惊蛰,却是翻身进了直殿司,想要接近刺杀,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他还以为,好歹是和立冬一样落单的时候被杀呢。
这也太过胆大。
康妃就算动作果断,为什么会用在这里?动用这样一个人却是来杀了他,不觉得有些浪费吗?
能培养出一个在宫里来去自如的人,可不容易。
只是,惊蛰却没有问,容九是怎么知道的,而那个人又是什么下场。
既然容九知道,那就只能说明那人在被云奎吓走之后,就被侍卫抓了。
是死是活,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是北房来的。”
“立冬也是。”
“你在北房的时间更久。”容九摇了摇头,“康妃认定,北房藏有着秘密,这是她一直盯着北房的原因。”
惊蛰蹙眉,秘密?
他最近,对这个词,真是过分敏感。
“北房的秘密,不是姚才人吗?”惊蛰抬头看着容九,“而姚才人与陈安的事……想必,你也应该很清楚。”
不,惊蛰其实是想说,这对乾明宫而言,不可能是秘密。
瞧瞧这宫里发生的事,不管是黄仪结,还是康妃,再远点,就是外头的黄家,使臣团,种种事情一概而论,都足以说明一件事。
许多事情,景元帝是早就知晓。
那姚才人和陈安,所代表的另外一种含义,景元帝真的一概不知吗?
容九冰冰凉凉的声音响起:“你是想说,慈圣太后之死?”
惊蛰有点紧张,他敏锐地觉察到,容九在听到这个话题后并不高兴。自然,这的确不是个多么美妙的问题,毕竟这其中涉及到的,都是死人。
容九抬手摸着惊蛰的脸,轻声细语地说道:“惊蛰,错了。当初先帝,之所以会将皇位,传给如今这位陛下,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只是他,没得选。”
并不是因为姚才人将真相告知皇帝,这才改变了先帝的意愿。
惊蛰茫然地看着容九,没得选?
容九是景元帝的近臣,他自然知道许多隐秘。
可先帝有那么多个子嗣,往下,还有瑞王这样的人选,怎么可能会没得选?
难道在先帝,和景元帝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太后想揭露的秘密?
“陛下似乎对太后娘娘,颇为隐忍?”惊蛰忽而说道。
容九挑眉:“为何这么说?”
只要是个长眼的人,都不会这么说,甚至会觉得,惊蛰是在说胡话。
景元帝哪里容忍太后了?
不管是封锁慈宁宫,还是除了黄家,以及灭杀了寿康宫原有的侍卫……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根本看不出来,景元帝有哪里善待太后?
“她没有招惹陛下前,陛下也不动她。”惊蛰道,“这么多次,若非太后娘娘不甘心,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这是非常大胆的猜想。
要是对容九之外的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危险的。
他在评价太后。
更是在谈及景元帝。
这似乎一个危险的做法。
当然,当然,在皇宫里,在出事时,总会有那么多人,在私下议论纷纷。
八卦乃是人之常情。
小声,不带非议地描述一件事。
而不是像惊蛰这样的猜测。
容九看了眼惊蛰,这一回,是长久的凝视。这古怪到了惊蛰忍不住打量自己,是他刚才说错了话?
可说错了就说错了,为什么容九要这么看着他?
看得人心里发慌。
良久,容九颔首,温良得就像是个寻常的公子哥,他摩挲着惊蛰的脸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声音呢,也有点轻柔。
“你说得对。”
他道。
“这位陛下,的确是在容忍太后。”
依着景元帝的脾气,能够让太后一直蹦€€到现在,总归是有理由的。
惊蛰眨了眨眼,舒了口气。
“我还以为,我猜错了呢。”他嘀咕着,“你刚才盯着我那么久,我都想到你是不是要转身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这下,容九可温良不起来。
“为何这么说?”
这语气,也比上一句询问要来得重。
惊蛰奇怪地看着容九:“你是陛下的近臣。”
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
分开也很正常。
父亲就从来不会把工作的事情带回家,所以才会到后来,娘亲都不太清楚他的遭遇。
可分得清楚,也有好事。
就好比,岑玄因从不会因为外面的事,朝着家人发火。
容九冷静地指出惊蛰话里的矛盾:“可你的父亲,会因为你家里人犯事,就把你们都抓了吗?”
惊蛰沉思,惊蛰非常努力沉思。
“大概……不会?”
岑玄因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没有出事前,他们一家都活得非常踏实。
父亲身手不错,有许多江湖的朋友,和娘亲一起逃荒离开家乡后,他非常努力地读书,考取功名,成为一名小官。这其中,有许多次他能走偏门,可他都没有。
可岑玄因不是不会。
岑家出事,惊蛰被送进宫,岑玄因都能联系上陈安,想方设法为惊蛰谋求一条生路,那对于柳氏和岑良,又怎么不会……
只是阴差阳错间,柳氏和岑良跳了河,许多事就也没有了可能。
“如果我家没出事,父亲自然会是个好人,可要是出事了,想必会变得有些可怕。”惊蛰看向容九,“父亲很爱娘亲,如果没有她,当初他无法活下来。”
逃荒路上,岑玄因身子虽好,却是染了重病,人差点就没了,是柳氏拼死拖着他,才让他得以活下来。
这有如新生。
为了家人,岑玄因可以背弃道义。
“那你又如何觉得,我不会?”
容九很温柔,很冷静地问。
惊蛰咽了咽喉咙,容九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吗?如果他现在躺在床上,肯定要把整张被子都盖在脸上,好挡住男人的死亡视线。
仿佛被窝是最安全,最可悲的一点庇护。
那眼神冷漠犀利,沉沉压了下来,如果锐利的刀锋,惊蛰觉得自己的皮肤都刺痛起来。
容九在生气。
苍白的面孔上,黑眸如同燃烧着火。
这种激烈的情绪,出现在容九这样的人身上想必少见,可惊蛰总能轻易激起他沉寂的情感。
“我没有觉得你会……背弃我。”惊蛰蹙眉,用了一个比较激烈的词,“只是,他是皇帝陛下。”
惊蛰并不怀疑容九的感情。
他清楚男人之所以告知他刺杀之事的原因€€€€是为了叫他知道身边的危险,是为了让他正视之前的教诲。
容九是当真,想要让惊蛰活得顺遂。
只是谁都无法和皇权相抗。
哪怕是容九,也不能。
古怪的是,从前惊蛰从未燃起多少权势的欲望,却在蓦然触及“容九可能出事”这个猜想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他不愿见容九如此。
或许……有些时候,他的确是更该贪婪些。
惊蛰抓着容九的手,那双冰冷的手哪怕覆盖在脸上,也丝毫没有被他的温度所染,“你得活得好好的。”
惊蛰时常说,容九的思绪跳动太快,让人追不上,可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轻易间,这话题又是十万八千里。
容九身上的冰冷,却没有被惊蛰的温柔所熄灭,那种寒凉凝聚起来的死寂,是蔓延开来的腐朽与阴郁。
它们凝结成他的四肢,也锻造了他那颗充斥暴戾与恶意的心,没有任何温情可言,有的只不过是虚伪的皮囊。
……怪物,不是套上人皮,就真的能做人了。
“惊蛰,我先前待你,也的确太过宽容。”容九轻声细语地说着,“倒是让你,太不知轻重。”
轻重?
什么轻,什么重?
经过刚才容九的生气,惊蛰可不认为,容九所谓的轻,指的是他,可重,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