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有用的!”
“那是致命的!”黄仪结毫不犹豫地怒吼回去,什么仪态,优雅,这些鬼东西,在她改名俞静妙后,就都和她没有关系,“它们是活的!你以为那些虫奴为什么被割开了腰腹都能活,你以为蛊虫为什么能控制人,你以为它们是不会感知的蠢货吗?”
她的声音尖锐,反倒是把宗元信的气焰压下去。
“宗元信,如果你不能找到这些蛊虫的主人,那我告诉你,甭想,甭想!”
不管中毒……或者中了蛊虫的人到底是谁,他都会在宗元信试图开刀的那一瞬间,就惨然死去。
蛊虫是活着的存在。
宗元信皱眉,背着手来回踱步。
“但是,如果他之前也曾遇到许多麻烦,受过不少伤,它要怎么判断,这种伤口到底是遇到袭击,还是有人要割开皮肉把它们取出来?”
面对宗元信这种质问,黄仪结的回应只是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再把它们当做蠢货试试!”
黄仪结和宗元信相处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
不过,宗元信到底是想出了一套就连黄仪结也不得不称赞的办法€€€€唯独一个前提。
他们必须找到那个所谓的主人。
这也正是宗元信去乾明宫的原因。
黄仪结一知道他的胳膊是怎么断的,就朗声大笑,那嘲弄的态度,让宗元信想给她下毒。
如果不是想起这女人的利用价值。
“你是疯了,才去招惹陛下,你现在还能活命,可真是一件稀罕事。”黄仪结啧啧称奇,“而且,你到皇宫去做什么?我不是与你说过,这宫里头最有可能的人,是惊蛰吗?”
宗元信没好气地说道:“我不去乾明宫,上哪里找惊蛰?”
“你为何要去乾明宫找惊蛰?”黄仪结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他不是乾明宫的人。”
宗元信微眯起眼,狐疑地看着黄仪结:“你不知道……惊蛰就是陛下的情人?”
黄仪结原本还在喝水,一听到宗元信这话,一口喷了出来,拼命呛咳,几乎喘不过气来。
惊蛰……是景元帝的情人???
而今,就在现在,黄仪结忍不住打量着惊蛰,那奇怪的眼神就像是要扒了惊蛰的衣服,叫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黄姑……”
“叫我俞静妙,”黄仪结打断了惊蛰的话,“那不再是我的名字。”
“俞姑娘。”惊蛰坚持,“我想知道,如果有人能从旁控制蛊虫,那依着你们想出来的办法,有几成可能?”
黄仪结……或者,称呼她为俞静妙更合适,她眯了眯眼:“你没去问宗元信吗?”
“宗大人给出了他的答案,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俞静妙沉默地盯着惊蛰看了好一会,不管她到底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显然都让她的态度松动了些,她叹了口气:“宗元信的办法很大胆,甚至是有点激进,其实如果不是没得选,我不会支持他。”
一开始,俞静妙根本没想到中毒的人会是景元帝,然而当她和宗元信开始就毒与蛊钻研过深的时候,有些事情不可避免。
俞静妙痛恨自己卷到这些烂摊子里,却又不得不面对。
……如果景元帝身上有蛊虫,那就能够证明一件事。
俞静妙的本命蛊的确是在害怕景元帝。
不只是因为主人的敬畏而敬畏,更是因为它自己也同样敬畏景元帝身上的蛊虫。
那必定是个无比阴毒的存在。
“蛊虫不全是坏的,”尽管宫里遭遇了好几次灾难,但俞静妙还是执意这么说,“像是我身体内的本命蛊,在我六岁的时候种下,到现在一直都是我的好伙伴,有了它后,我几乎从不曾生过病。”
在俞静妙看来,人和蛊虫是可以互生的关系。
惊蛰只是面带微笑听着,心里则是嗷呜嗷呜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里。
不管俞静妙再如何喜欢蛊虫,惊蛰到底是没办法喜欢起来的,他只能强撑着微笑的外表,听着俞静妙有点狂热的声音。
“……但不是所有的蛊虫都适合与人共生,有些本性阴寒,或者带着剧毒,它们更适合充当守卫。”俞静妙咬住下唇,“实际上,我怀疑在陛下体内的蛊虫,是一种名叫‘夜’的蛊。”
能比俞静妙本命蛊更好的蛊虫少有,老虫巫的本命蛊算一种,也有好几种非常凶残可怕的,然而在这么多种里面,符合宗元信诊断的蛊虫,就只有这么一种。
“这种蛊虫性寒,喜欢待在冰天雪地的地方,更尤喜欢黑暗。如果栖息的地方不足够冷,它就会竭力影响、改变周遭的环境。也因为它喜欢黑夜,所以一旦被惊扰,就会痛苦发作……”俞静妙絮絮叨叨地讲解着,这其中有些正是惊蛰想知道的,他不由得听到更加认真。
俞静妙不只给惊蛰解释了夜蛊,同时也解释了它的怪诞稀奇。它的某种性质,和景元帝身上表露出来的毒性相似。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蛊,那陛下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一个奇迹。”俞静妙轻声说道,“其实夜蛊不是一种毒,如果能够容纳得住,它甚至能够帮助宿主增强体魄,正如陛下的身手……”
她微顿。
惊蛰明白她的意思。
景元帝的确身手高强,这么多年来,如果真的是毒,他理应被摧残得更可怕才是,不可能还能学得一身武艺。
“但是,这会非常痛苦,我说过,它不是那种适合被纳入体内的蛊虫,与它能带来的收益相比,这成百倍的痛苦几乎无法熬过去,大多数人都会在剧痛中自杀或者死去。”俞静妙摇着头,“而且,夜蛊的寿命,只有二十年左右。当它死亡的时候,它会带着宿主一起死亡。”
惊蛰闭了闭眼,然后长长吐了口气。
“多谢你。”他重新睁开眼,明亮的黑眸看着俞静妙,“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隔着一道门,地窖非常安静。
这种安静是前所未有的,在惊蛰还没到来之前,整个地窖都是焦躁不安。那些蛊虫几乎日夜不休地斗争,厮杀,那些嗡嗡的嘶鸣声如此尖锐,哪怕分隔开来,仍然听到清清楚楚。
有不少太医院的太医都因为这日夜不停的声音有些精神衰竭。
俞静妙:“是我该多谢你。”
惊蛰微愣,下意识看向俞静妙。
就看到女人伸出手,贴在地窖的门上。她低着头看着地面,叹气着说道:“如果不是你,它们早就随着虫奴死去,是你执意要救下虫奴的。”
惊蛰面色微红,低声说道:“拯救他们的,是太医院的太医。”
“如果没有你的坚持,陛下肯定会杀了他们一了百了。”俞静妙侧过头看着惊蛰,缓缓笑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是你,让它们离开的吧。”
惊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俞静妙也不在乎。
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更多的是想救人,你害怕它们……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惊蛰,它们对你们而言是可怕的怪物,但对我来说……它们很重要。”
惊蛰抿着唇,轻轻走近地窖,学着俞静妙一起低下头,他的手掌贴在地窖的门上。
过了好一会,惊蛰才侧头看着俞静妙。
“希望,它们会听你的话。”
起初俞静妙没理解过来惊蛰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在他离开后,地窖却没有立刻响起那种奇怪的躁动。
俞静妙微愣,下意识驱动本命蛊。
紧接着,那微弱到几步不存在的联系,却也浅浅回应了她。
正如从前的每一次。
俞静妙的脸上流露出悲喜交集的神情,她跪倒在地上,用额头贴着地窖的门,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
在她的身后,惊蛰缓缓走向门口。
赫连容就背着手站在门外等着他,男人高大的身材是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到,“都问个安心了?”
惊蛰笑了起来:“嗯。”
他朝着赫连容走去,轻声细语地说道:“宗元信说,三四月的时候,就得准备动手。”
赫连容也跟着淡淡应了声。
惊蛰:“他得养好手,才能着手准备。”
赫连容:“嗯。”
惊蛰:“我没那么生气,你下次别……”
赫连容:“下次,他就死了。”平静的话里带着冰凉的杀气,“他不敢。”
惊蛰哽住,小声嘟哝:“俞姑娘被太后那么挟持着,都能报复……你就不怕宗大人报复你?”
这可是断手断脚,又不是什么小伤。
赫连容冷漠地说道:“惊蛰,他能在京城留守十来年,就只是为了我这个病例,你觉得以宗元信这吊儿郎当的性格,有几分可信?”
惊蛰试探着说道:“……五六成?”
“五成。”赫连容道,“另外五成,是他只能留在这。”
惊蛰惊讶,抬头看着赫连容。
“朝廷之外,就有江湖。有人做正经营生,就会有人打打杀杀,过着浪荡的生活。”赫连容淡淡说道,“正如你的父亲,也曾结交过不少三教九流,亦是江湖人。”
惊蛰慢慢点头,但还是不太理解赫连容说这个的原因。
“宗元信一身奇怪的医术,本也是从江湖中来。”赫连容漫不经心地摸着惊蛰的侧脸,“只要他在京城之内,无人敢动他。动他,就是与我作对。”
男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他但凡敢离开京城,他迟早也会死。”
惊蛰抿唇,行吧,看来宗元信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会惹事的。
他当初找上赫连容,到底有几分是想看病,有几分是想避难,这真真假假,还真是说不清楚。
惊蛰拖着赫连容往外走:“可我觉得,宗大人应该不会伤害我。”
他们上了御驾。
“应该?”
“肯定。”
“呵,你连黄仪结都觉得是好人。”
“……虽然未必是好人,但俞姑娘现在看来,人也是不错的。”
赫连容:“在你眼底,还有坏人吗?”
“有。”惊蛰镇定地说道,“你。”
那一对明亮的眼睛望向赫连容,微弯的眉眼里都是荡开的笑意。
“你才是最可恶的。”说到这句的时候,赫连容甚至能够看到惊蛰微微蹙起的眉头,微微皱着的鼻子,那些细微到几乎难以觉察的表情,在他那张俊秀的脸蛋上间或出现,“不过,既然我在你的身边能过得还算不错,那其他人再怎么坏,都也不算什么。”
惊蛰轻描淡写将那些尖锐的寒意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