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酒菜还没冷,萧€€一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边拉着魏€€坐下。
“先吃点东西。”
其实桌上七八道大菜,每样基本就只吃了一点点,某狐狸就是嘴馋,胃口却不大。
魏€€食之无味,扯了扯他的衣袖:“叔,外头都是兵,我想今晚就在你这……”
不等他说完,阿迦罗截然道:“我亲自送你回去。”
魏€€蹙眉看向萧€€:“外面冷。”
萧€€道:“留下罢,明早再回去。”
阿迦罗脸上阴霾重重:“你让他睡这儿?”
三个人睡一张床?
萧€€好心解释道:“我不困,你们两睡。”
不行!
两人几乎同时反应。
魏€€立即道:“我也不困,我跟叔说说话。”
阿迦罗毫不留情道:“他是维丹身边的人,留在这里不合适。维丹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把他扣留了。”
他刚才可看得分明,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阿迦罗站起身,打算干脆把那小子拽起来,扔出去。
可是他的大手都没碰到魏€€,魏€€忽然身形微倾,秀眉蹙起:“叔,我肚子疼。这饭菜是不是放久了……”
萧€€扶额,真是碰得一手好瓷,不愧是他徒弟,这都学会了?
阿迦罗眼皮子隐隐发跳,龇牙冷笑道,“你想赖我下毒?可这里的菜都是一个厨子做的,那猫吃了鱼怎么没事?”
他话音刚落,苏苏肚皮一翻躺倒在地,蹬了几下腿,不动了。
阿迦罗:……
魏€€虚声道:“你看。”
阿迦罗铁青着脸,大步上前一把提着后颈皮将苏苏揪起来,“既然是只死猫,我扔出去喂猎狗。”
“等等。”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世子,大单于请你去王庭。”
阿迦罗面色一沉,“知道了。”
他郁郁不甘地回过头,就见魏€€虚弱地靠在萧€€膝头,火光映着他一双蕴秀的墨眼,眼梢竟似学着萧€€一样微微挑着。
阿迦罗指节咯咯一响。
“世子,大单于等不及了。”帐外催道。
“闭嘴!”阿迦罗面目不善道,然后盯着魏€€,“小子,他是我妻,你如果敢趁机,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
阿迦罗走后,苏苏立马从地上打个滚,受惊不小地窜了起来往萧€€身上扑。
被魏€€摁住脑袋,张牙舞爪地以示抗议。
“将军,苏苏怎么会在这里?”
萧€€修长的手指揉着苏苏乱糟糟的脑袋,答非所问:“阿季,维丹加封只剩三天,王庭戒备森严,你今晚太鲁莽了。”
魏€€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以往萧€€每次让苏苏送信回来都会给它准备一顿美餐,所以这只猫是习惯了,只要是送完信,就会到萧€€这里讨吃的。
虽然匪夷所思,魏€€还是问道:“将军,莫非你让苏苏给大单于送信?”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明显思虑欠周。
萧€€北狄语都说不利索,更不会北狄文字。搁北狄,他萧某人就是个文盲。怎么写信?
而且信笺这东西很容易通过笔迹墨痕漏出破绽,萧€€身处王庭,四面是敌。不会那么不谨慎。
“不是送信,是我送给大单于一件礼物。”萧€€道。
“礼物?”魏€€一诧,
萧€€不动声色:“一只草原鼠。”
魏€€差点以为听错了,这好玩儿吗?
萧€€做事风格有时匪夷所思,难道是为了报复上一次大单于企图羞辱他?就搞这些恶作剧的把戏?
“其实不止。”萧€€眼中溢出一缕邪意:“还有一条蛇。”
魏€€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冬天还有蛇?”
萧€€抚摸着苏苏的秃脑袋,慢条斯理道,“草原鼠很好抓,蛇已经冬眠了,费了苏苏一天的功夫。才给我刨出一条来。”
说着他霍然抬起头,看向魏€€的眸子里隐隐掠过一丝冷意。
魏€€忽然想起了他在狼火市上跟那些商贩闲聊时听到的一件事。
北狄人会把一个月特定的日子都用蛇、鼠、羊、猪等六种动物命名,比如蛇日,鼠日,羊日都是吉利的日子,宜祭祀,出门,嫁娶等。
北狄人向来迷信,所以三天后的狼火节加封日就是选在了鼠日。鼠日又逢月圆之夜,大吉。
那么萧€€让苏苏把一条蛇和一只老鼠放在单于大帐里的举动,简直就是存心恶心他了。
魏€€边思忖,边谨慎道:“莫非鼠和蛇,是将军有意暗示维丹和阿迦罗,维丹在鼠日加封,还没来得及戴上王冠,就要被蛇吞食?”
萧€€微微眯起眼,不愧是武帝,凭那么一星半点暗示,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都不用他费劲解释。
两天前,萧€€和栾祺闲聊的时候,就发现北狄人的月历有点像中原的属相生克,蛇和鼠同时出现,暗示着不祥。
“明天呼邪单于一定会招大巫去帐中卜算,但是无论卜算结果如何,都足以让单于心里起了戒备,呼邪单于又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
魏€€不解道:“三天后阿迦罗就要动手,将军为何反倒要提醒单于,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吗?”
“阿迦罗也是我们的敌人。”萧€€冷冷道。
魏€€心中一凛。
果然,这才是萧€€。
哪怕阿迦罗给他戴上三重珠冠,让他穿着华丽的衣袍,袖挽芳华耳含明月,把他打扮成娇美的妻子,但利剑终究是利剑。
萧€€道:“我跟你说过阿迦罗的夺嫡计划。”
魏€€点头,“阿迦罗手下兵力不足,所以他要夺嫡成功只能走一条路,以少量兵力精准出击,控制大单于。”
也就是萧€€惯用的擒贼先擒王。
但是现在单于又多给了他两千骁狼卫。这使得这场权力争夺的角力从势均力敌到迅速偏斜向阿迦罗那一头。
萧€€道:“这两天阿迦罗日夜都在训练这些人,两千骁狼卫在别人手中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在阿迦罗手中,就能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这一点阿迦罗和魏西陵非常相似,他们都极为善于练兵用兵。至于谁更胜一筹,当年铁血群还有讨论过,最后莫衷一是。因为两人在书中都死得太早,没有机会一决高下。
萧€€目光冰冷幽沉。
前天阿迦罗为了他喋血王庭之后,无论是单于还是穆硕都认为阿迦罗鲁莽有余,虽有勇力却无城府。
他们对他都疏于防范,很可能就会在毫无准备中,被阿迦罗一举消灭。
那么北狄王庭七千骁狼卫,和五大部落的首领,将别无选择,只有拥戴阿迦罗为大单于了。
萧€€道:“此番阿迦罗若成功了,他就能以最小的代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王权,等到各首领反应过来,一切已成定局。只让少数人流血,就能让多数人臣服。阿迦罗有这个能力。”
对于一场夺嫡之变来说,这确实是最完美的结局。能最大程度地保留下北狄草原的实力,不在内耗中流失。这样阿迦罗将来才可以策马扬鞭,统一十八部落。
“这是他想要的结局,不是我想要的结局。”萧€€道。
魏€€问:“将军,你想要的是什么?”
萧€€眸中燃起一抹骇人的冷焰:“我要一场腥风血雨的夺嫡之变,我要阿迦罗和单于穆硕等人陷入缠斗,要北狄草原大乱起。要他们两败俱伤。”
*** *** ***
大梁城
几天后便是鹿鸣山秋狩。
其实说是秋狩,但因为今年秋雨连绵,各路诸侯都言道路泥泞难行,所以秋狩的时间比往年推迟的半个月,其实已然是冬狩。
此刻,谢映之的案头放着一方精致的请柬,那纸质地细腻棉柔,叫做花痕纸。
那是用去岁的落花封藏,经过特殊的工艺压制而成,打开时隐隐有幽香透过纸背。轻极雅极。
因此浣花斋还有个雅称就叫做花间。
所以,那日江浔才道‘花间置酒’。
花间是容绪在大梁城所辟的私家小院,虽为雅阁,却极为隐秘,对接待的来客也极为挑剔。有道是花间一壶酒胜过俗世万两金。
里面的玩乐都是容绪先生亲自设计的,堪称雅趣,别具风格。去过的人意犹未尽,但又缄口不提。使得花间就更加引人遐想。
卫宛蹙眉道:“说是送行酒,怕是居心不良。”
从大梁出发到鹿鸣山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容绪明天的花间邀约,便是给萧€€出发去鹿鸣山秋狩送行的酒。
按照容绪的脾性,这杯送行酒恐怕要喝出千般花样来。
谢映之微笑:“无妨。”
卫宛严肃道:“花间声色,有损修为。喝酒更是不可。”
以谢映之的修为,喝酒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喜罢了。
谢映之向来随性,淡漫道:“师兄错了,修玄不近声色,但也不畏声色。”
卫宛知道这又将是场诡辩,立即打住道:“你自己掂量尺度便好。”
谢映之微笑:“师兄放心,纵使世间殊色,不过朝如青丝暮成雪,不能长久,如何比得上道心隽永。我心无羁,何惧声色?”
卫宛知道说不过他,皱眉道:“你想去就去,我不和你争辩。但是你要小心容绪,此人声名浪荡行为诡谲,他在花间所置奇巧,不止是一樽酒。”
“所以我就更要去了,容绪先生既慑于主公之武力,又自以为高明,对主公常携狎昵之心思,以为可欺。此番若不能收服他,我不在之时日,怕他又要引风吹火,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