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听先生指教。”
“这大雍朝的天下是世家之天下,这些高门大户最看重什么€€€€名望。”
郢青遥:“难道以主公三代公卿的名望还不够?”
东方冉不客气道:“不够,在名望上,萧€€占有一个北宫将军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优势。”
“什么优势?”
“皇帝。”东方冉道,
郢青遥心中微微一沉,此人果然眼光刁毒,主君也是看到了这点,所以才派遣紫湄潜入宫中,控制皇帝。
“北宫将军实力再强还是大雍的臣子,陛下即便是个傀儡,也依旧是九州唯一的天子。皇帝在谁手中,谁就掌握了国祚正统。如果将来北宫将军与萧€€开战,名义上萧€€就是奉天子以讨不臣,都尉以为天下士人会站在哪一边?”
郢青遥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别有意图:“看来东方先生已有奇谋。”
东方冉看了一眼那画轴,“我料萧€€和谢映之现在都不在大梁,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
郢青遥脸色一骇,“你要抢皇帝?”
东方冉笃定道:“久闻铁鹞卫是天下一等一的军队,不知是否名副其实?”
***
从桑野郡出发北上,走官道,五天就可以抵达大梁。
半年前,萧€€专门仿照秦直道,修了一条从大梁到江陵的高速公路,方便南北物资流通,利国利民,同时也算是假公济私了。
眼看已经到了正月初十,还有六天就要开朝会了。可谢映之却似乎一点都不急着回去,一路走一路领着他拜访襄州的士族名门,顺便游山玩水。有时候萧€€觉得他好像在遛狐狸,而且乐在其中。
经过大半年的屯田新政,沿途万顷良田,流民得以安家乐业,春耕即将开始。加上广原岭匪患已清,官道上往来商贾络绎不绝,一派繁荣的景象。
他们还顺道还拜访了居住在庸城的田夫人,康远郡的土豆侯爷,萧€€吃饱并打包了香喷喷的糕点,土豆侯爷还送给了他一座矿。
这几天下来,襄州从士族到民间,对萧€€的普遍印象从‘杀伐果决心狠手辣’,变成了‘长得漂亮,好说话,不挑食’。
他们在高门大户的轩堂里把酒言欢,侃侃而论天下大势,也会在平民百姓的宅院里,谈笑风生着日常琐事,柴米油盐。
萧€€是发现了,谢映之什么都懂,和谁都能谈得来,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兴致。
萧€€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袭烟色青衫飘然进了下厨,颇有兴趣地帮着主人家生火煮饭。
“把桑木屑置于火中,火生得旺。”谢映之似颇有经验,一边随意挽起衣袖,往炉中添柴火。
萧€€不禁盯着那小臂看了一会儿,从腕骨到肘部,肌骨匀秀,线条优美,却又丝毫不显文弱,那是可控弦执剑的手。
谢映之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失笑道,“我少时曾随父兄隐于南山两年,春夏读书耕种,秋冬习剑狩猎。”
萧€€不由心中微微一凛。
他从不认为谢映之是什么弱不禁风的文人。他身上从来没有陈腐的书卷气,反倒有一种山林水泽间的气息,空灵通透,表里澄澈,率性潇洒。
沿途旅游之时,他指点农人耕作,萧€€就看出他熟谙农事,没想到他还亲自躬耕过。
除此以外,萧€€推测他应该精通骑射与剑术,只是这些在强大的玄法面前,没有用武之地罢了。所以才从来没见过他佩剑控弦。
萧€€不由脑补了一下,觉得实在和他谪仙的印象相去甚远,于是作罢,心道,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
晚饭就留在农家吃了便饭,屋主人叫做周大壮,本是流民,来到这襄州赶上了萧€€的屯田新政,终于在这乱世安居乐业。
周家有兄弟二人和年迈的老父母,弟弟周大武去当了兵,不在家。周大壮留在家里种地,照顾父母。
因为他力气大,又勤劳肯干,今年地里收获丰盛,除了缴纳的官粮,还多出了一百石的谷子。去县城里换了银钱,打了一对金镯子做订婚礼,开了年后娶个媳妇。
如果不是去年夏旱影响了收成,他能打几百石的谷子,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娶上媳妇了。
吃饭间,周大壮还怪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封书信,让主公给他念念,信是前日收到的,他不识字。
萧€€展开一看,信是周大武写的,字写得有如童稚,看来刚学不久。信中的大体意思是,这半年来,他在军中过得挺好,武艺日精,希望能有机会打仗立军功,当个百夫长。
萧€€颇为有趣地寻思着,那会儿魏西陵替他在襄州练兵。莫非,魏西陵练兵还附带扫盲?
晚上,周大壮要把自己东边盖的新房让出来给主公睡,萧€€表示不用,他向来随遇而安。便大咧咧道,“那是你留着年后娶媳妇的新房,我先睡了不合适,大武不在家,把他那间北屋腾出来就行。”
而且那是新房,布置地披红带彩,喜烛高照。大过年的,他一只狐狸,为什么想不开要吃一嘴狗粮?
周大壮道:“北屋那床榻太小,两人睡挤了点。”
萧€€一愣,谁说两人睡了?谢映之根本不睡觉的!
他每天打坐一个时辰,就能神清气爽。
但是这话说出来没人信,如果他不接受换屋,周大壮明早看他的眼神估计会有点复杂。
毕竟两个大男人放着宽敞的大床不睡,非要挤在一张小床上,形迹可疑,加上他们还一个清雅,一个俊美,容易引人联想。
萧€€打了个寒颤,算了,还是吃狗粮罢。
江北夜寒,萧€€早早抱着苏苏窝在被褥里。纱帐和被褥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榻前有一方屏风,兼做挂衣裳之用。
萧€€抱着猫靠在红红火火的婚床上,看向一旁伏案书写的谢映之,感觉着实有点怪异。
透过屏风和帐幔间的窄缝,他恰好能看到案前灯下谢映之秀美的侧颜。
他正悬袖书写,长睫微垂,眉宇间一片静谧温宁。
明灯下,青衫映红烛,风流逸世,说不出的悦目,仿佛这世间风月,万千美景都浓缩于这一隙之间。
如此绝丽风景,萧€€作为一个大老粗也不禁看了片刻,才将目光移到案头的绢纸上,又是一诧。
这似乎是水利工程图纸?
萧€€蓦地想起晚饭间周大壮提及襄南土地夏季的旱情,随即又联想到这两天和谢映之游访过的山川。心中暗暗吃惊。
这一路上,他看山看水,谢映之一边跟他谈笑风生当地的传说典故,风土人情,一边居然已在思考着如何因地制宜,兴修水利灌溉农田。晚上回来竟连图纸都画出来了。
北宫达兵精粮足、实力雄厚,提前一年开战将会导致他们准备不足。所以谢映之已经在做筹谋了。兴修水利提高亩产。
萧€€看了一会儿,眼皮就有点沉了,毕竟他是凡人,会犯困。但是他又不睡不着,因为太冷了。
江南的夜,即使冷也带着一缕温润的烟水气。可是到了江北,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严寒仿佛有实质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一入夜,刺骨的寒意就渗入关节。
平民家里取暖用的是灶灰,冷得快,和公侯府里随处可见的暖炉也不能比。萧€€身体畏寒,觉得这被窝里渐渐地跟个冰窟窿似得。
他把苏苏抱在手里当暖宝宝,但是苦于体积太小,苏苏又不会发热膨胀。
他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这猫他养了两年,怎么一点都不见长大,还是一只手掌大的小奶猫?
他揉着那又秃又乱的脑袋,不禁犯起了嘀咕:“苏苏是不是猫中侏儒?”
苏苏明显感到受了冒犯,狠狠瞪他一眼,嗖地窜了出去。
这下连个暖宝宝也没了。
萧€€沮丧地卷起被褥,回想几天前永安城的夜,寝居里炭火烧得旺,干净柔软的被褥,和那人身上清爽温暖的气息。
而现在,枕寒衾冷不说,连只猫都嫌弃他……
谢映之一边书写,一边就听着屏风后悉悉嗦嗦的声响,某人翻来覆去,听着颇有一番长夜寒凉孤枕难眠之意。
想了想,遂搁下笔。
萧€€脑子里正乱七八糟的琢磨着,太冷了睡不着,动一动能增加点热量,什么运动能在床上做?
就在他不老实地在被褥里翻来滚去时,屋内的灯光倏然一暗。
谢映之熄了案头的明灯,长身而起。
室内只剩下屏风边一点黯淡的烛火。
一缕幽光正落在屏风上。
半明半昧间映出一道清雅修长的身影,仿佛林间月下寒溢的修竹,又像雨后江边秀美的山峦。他抬手抽出了发簪,长发便如月华流水般铺散了下来。
萧€€看得出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谢映之不是从来都不睡觉的吗?
他一念还未转过,又见屏风上,那修长的手指宛若春风裁出的细柳,在腰间轻轻一荡,衣带松落,青衫如林风掠去徐徐飘下。随之,纯白的丝袍如一片柔云悠悠滑下肩头,委落在榻前的青衫上。
雪白的烟青的罗衫层叠起来,如初春的细雪霰落在陌草青青的驿外,看得人心醉神迷。
萧€€心跳都乱了几拍,草,看一个大男人宽衣解带,怎么竟然也如此赏心悦目的?他这样不大正常啊。
他艰难地收回目光,把脑袋钻进被褥里做鸵鸟状,开启自我反省模式。
谢映之再好看也是个男人。
废话,妹子能跟你一屋。
军队里大老粗脱衣服他见多了,有什么好看。
可是刚才隔着屏风,只觉得那长发如月光流水,身段清修俊雅,美得无关性别……打住。
就在他心里七嘴八舌地跟自己较劲时,鼻间隐隐地闻到了一缕孤冷幽玄的淡香。
那始作俑者已经拨开了被褥一角,就见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双眼紧闭,表示已经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不要打扰。
他自己不知道,那悄然挑起的眼梢都要飞起来了。
谢映之忍俊不禁,指尖颇为好玩地拨弄那精致如剔羽般的睫毛,“主公?”
萧€€被他弄得难受,长睫忍不住微霎,又想到上次雨夜客栈被整的经历,顽固地继续装死。
谢映之看那卷成一团的被褥,在榻边坐下,好整以暇道:“主公与魏将军共寝时,也是如此?”
……!
萧€€被他吓得双肩一震,他怎么知道在他们一起睡的?
“我没有,不是。”
萧€€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上了原主这个习惯,好像原主从小就是这样,卷起被褥把头埋起来,就是他温暖的狐狸窝,世间的风刀霜剑就再也伤不到他了。
谢映之眼中有恻怜之色。
他俯下身,青丝如墨滑落肩头,声音如春风温煦,轻暖地拂过萧€€的颈侧耳际。
“你中过寒毒,冬日寒气容易滞塞在几个穴位,我给你纾解一下。”
第322章 共枕
夜雨潇潇,孤灯淡影,飘飘渺渺地落射在屏风上。青衫白衣层层叠在一起,像一番错落的山水。
谢映之的手指秀劲有力,顺着萧€€的肌骨揉捏。相比云越的按捏,谢映之对穴位把握不仅更为精确,那手指纤长灵动如游鱼戏水,用劲巧妙,指尖拂过之处,仿佛有一股暖意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