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权臣是病美人 第4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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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府

屋檐下的雨连成了线。这样的雨夜阴湿潮冷,泥泞胶着,像残冬一个漫长的梦魇,遍布斑驳的血迹和蚀骨的铁锈味,从记忆深处的缝隙里破土而出。

孟秩讨厌这样的天气,更何况他永安府令的任期就要在这种阴郁的节气里结束。

前夜之事,魏西陵严令任何人不得走漏萧€€在江州的消息,违令者斩,并将孟秩带去长堤的二十多名府兵全部调往楚州剿匪。

孟秩不服,他不明白魏西陵为何如此偏袒萧€€这白眼狼?即便是为了家国大防,共抗蛮夷,萧€€也不值得信任。更何况身为人子,老将军的仇他这就忘了?

他想到这里,胸口像堵着一块顽石,心闷气结,郁愤难平。

就在这时,属下来报,府外有一位大夫求见,并且一口断定他有病,特来替他诊治。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孟秩腾得站起身,立即让署员将那人带上来。

他倒要看看那人有什么说法,如果胡言乱语,那就正好,用扰乱公务之罪,揍十棍子扔大牢里。他正愁无处泄愤。

大概是因为下雨,来人一袭黑袍披风裹挟着寒夜的湿气,模糊了面目。

尽管如此,孟秩还是着实怔了一下,作为永安府令是接触过不少士族大家,也得罪过不少。但此人身材高峻,哪怕看不清容颜,那风神气度也已逼人。

他不知不觉敛了怒意,还把一句硬生生的‘你是何人’换成了一句颇含试探地:“阁下是?”

那人毫不避讳道:“敝姓沈,乃是萧将军的主簿,前日之事,主公让我来向孟府令解释清楚,以免府令长怀愤懑久而伤身。”

孟秩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切齿道:“原来却是鹰犬!”

“来人,将此奸细拿下!”他声如震雷。

但四周却沉寂如渊,无人应答。堂上的府吏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出去了。

阴冷寂寥的雨声中,只有一点飘摇的烛光照进黑漆漆的大堂里,就像照进一个幽深的山洞,将那黑袍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壁上。

孟秩莫名地后颈一凉,竟沁出了冷汗。他不信邪,蓄力一拳就向那人挥去。

黑色的披风被拳风带起,虚无缥缈地一晃,宽大的袍袖翻滚间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手指如月光般剔透,也像月光般毫无温度。

随即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就将孟秩强劲地推开。

孟秩猛然倒退几步,猎犬般的嗅觉闻到了一缕蚀骨的阴寒。

“你会妖术?!”

那人半边脸沉在灯烛的黯影里,令人看不真切,“我乃玄门之人,府令不必惊慌。”

孟秩不知真伪,莫名打了个寒颤,他不想招惹玄门,最后客气道:“请滚出去。”

那自称沈先生的人淡淡道:“府令不想知晓当年之真相吗?”

孟秩:“你既然是萧€€的人,必然替他开脱,我凭甚相信你说的话?”

“我的话府令不信,但有一个人的话,府令也许想听一听。”那声音微凉,低沉浓丽中带着一缕暗昧的笑意。

果然孟秩问:“谁?”

“孟将军作为永安府令,应该知道去年末,君候在永安城的平阳里置办了一座宅院,颇具规格。”

他这一说,孟秩立即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个宅院,修缮得极为富丽,但城中却罕有人知,除了作为永安府令的孟秩,才知道有那么个宅子。

那个宅院的位置也非常特别,它处于都尉署和永安府之间,也就是说宅院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两头都能最快地出兵。除此以外,永安府的望楼可以清晰地望到府邸的出入情况。

这府邸极为阔绰,孟秩猜测住在里面的人身份尊贵,但是出于一定的原因,自由受限。

那位贵人住进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孟秩只见过一次他的车驾出行,前前后后绵延几十人的马队,甚为气派,但是所走的路,却挑的冷街僻道,可见此人出行极为低调。

更让孟秩吃惊的是,那贵人周围的‘家仆’,孟秩居然还认识几个脸熟的,都是魏西陵的轻羽营中精锐。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孟秩哑声道,“先生知道那宅邸中住的是什么人?”

那黑袍人道:“前凉州牧曹满曹将军。”

孟秩不禁失口道:“曹满?!他怎么会在永安城!”

“因为他是当年葬马坡之事的重要人证。”那黑袍人的声音迷离幽黯,像雨夜里绽出的妖花。

孟秩猛然想起,当年老将军就是和曹满会师共伐蛮人途中遇袭的!

“我的话,主公的话,将军皆不信,那曹将军的话,府令是否要听一听?”那人循循善诱。

孟秩忽然警醒,道:“主公下过死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宅邸。”

‘沈先生’笃定道:“府令掌管整个永安府,总会有办法进去。”

“但是……”孟秩内心挣扎,军令如山。魏西陵向来法度严明。

黑袍人道:“我再提醒孟府令一句,府令的任期还剩七天,是要一扫疑云知悉真相,还是如此混沌一生,府令自行决断。”

第321章 对手

正月初七,燕州,馆驿。

夜深雪重,时不时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

东方冉把灯芯挑亮了点,将绢纸在桌案上徐徐铺开,柔软的纸如云卷云舒,展开了一张精工细描的画。

画中的人侧身坐在水边,身段轻盈,肌肤胜雪,更妙趣的是他后背的衣衫半敞,上半身是人,纤细柔韧的腰身下却是翠羽金丝的雀翎,在水边华丽绚烂地铺展开来。他的身后是一丛层层怒放的牡丹,看墨迹的新旧,似乎不是原笔,不知道是谁的趣味。

那花枝添得恰到好处,仿佛无风而自摇曳,让人有种信手拨开的冲动,指尖就会不经意地触摸到画中美人白皙轻柔的纤腰,细腻入微的触感丝丝入骨。让人不由心猿意马起来。这么看来,这几朵牡丹真是添得恰到趣味。

一张画像能看得人欲仙欲死,这画师也是丹青妙笔了。

这张画是魏€€在潜龙局上画的,潜龙局后就风靡了九州。

东方冉探出一根如枯槁般的手指,又收拢了,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这阻碍了他对艺术的欣赏。

瘦长的手指并没有流连在美人轻盈的腰线上,却偏偏落在他眼梢的一点灼灼的小痣上。

角度微妙一转,旖旎春色中忽然生出了一线峥嵘来。再一看,那眼梢分明寒似冰刃,将无尽杀机藏在无边风月里。

东方冉觉得有趣,这画师心机颇深,可惜没机会一见相谈,说不定还能颇为投缘。

东方冉细细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道:“此图在九州的行价已逾千金,辛苦郢副都尉为我求得真迹。都尉花了不少钱罢?”

透过这张画,他能推测出很多东西。比如画中人的脸,是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容颜。

“没花钱,就杀了两个人。举手之劳罢了。”一道清亮的女声道,

那副都尉是个俊秀的姑娘,个子高挑,做男子装束,显得极为精干利落。她自称姓郢,字青遥。是铁鹞卫的副都尉。

此番就是她一路护送东方冉北上燕州。

北宫达手下有两支重要的轻兵,燕庭卫和铁鹞卫,其中燕庭卫是北宫达的亲卫,负责卫戍,而铁鹞卫则负责用间、刺探、暗杀,行为更诡秘地多。

“我初次见都尉,觉得你并不像一个杀手。”东方冉道,“你为何会成为北宫将军的铁鹞卫?其中一定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今晚收到孔雀图的真迹,他兴致很好,说着斟了杯酒,“你我都是乱世中飘零之人,何不一起喝一杯?”

郢青遥没有接酒杯,她不想喝此人的酒,那酒是用蛇蝎蜈蚣等毒物浸出来的,据说习武之人喝了强身健体,但她也是个女子,她虽然并不惧怕这些毒虫,但是心理依旧不适。

她简短道:“没什么故事,乱世中,只是为了生存。”

乱世里看多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很多人能活下去就好。

东方冉也不尴尬,兀自把玩着酒杯道:“看来都尉家中还有兄弟姐妹。”

“有。”郢青遥并不隐瞒,道:“五十几口人,如今全靠主公庇护。”

东方冉长叹了口气,“乱世之中,家人多是拖累,我也曾有家,家在穷乡僻壤,自从我进了玄门,就不想再进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了,柴门窄小,每一次进屋,我都要低下头。”

郢青遥看了看他高瘦的个子,“你为何不为修缮一下?”

“既入玄门,便是无家。”东方冉决绝道,

‘但你已叛出玄门’郢青遥在心里想,一个叛出了玄门的人,却不时还把玄门挂在嘴上,到底出于什么心态?

郢青遥看不起叛徒,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的一言一行都让她联想到剧毒的蝎子和蛇,那些常年躲藏在黑暗中的冷血动物,冰冷而狠毒,伺机而动,一发致命。

她不明白以主君的胸怀和眼力,为何要重用一个毒如蛇蝎又反复无常的男人,还下达了让她不遗余力帮助他的命令。

她是铁鹞卫的副都尉,手中直接掌握着一支铁鹞卫,别看只有三十人,全是各怀绝技身手矫健的精锐,拿下郡城,夺取武库都没有问题。

郢青遥道:“先生来燕州已半月有余,却还没有见到北宫将军的面,先生不急吗?”

东方冉到达燕州时,已经是年末,名帖递上去后,北宫达没有召见,只让他住在燕州馆驿,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东方冉倒安之若素,慢条斯理道:“北宫世家三代公卿,北宫将军官拜太尉,雄踞燕州,声名显赫,帐下谋士如云,武将如雨,何止是幽燕之地的人才,九州之俊杰都趋之若鹜,北宫将军又怎么会注意到我?”

郢青遥道:“先生乃谢玄首的师兄。如果主公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必然会立即有请先生。”

咔的一声,指甲嵌入杯中,青铜爵裂开了一道缝,绿色的酒液如同毒汁从指缝间淌下。

东方冉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冷刺骨,阴沉道:“不必。”

他用虬屈的指甲指了指脸上那张惨白的面具,“谢映之留给我这个,就足够我对他铭记于心了。”

如果他的复仇还要仗着谢映之的名号,才能得到北宫达的重用,那才是天下最滑稽可怜的事。

他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尖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在寒夜里听来毛骨悚然。

郢青遥静静看着他,她明白了主君为何会选择东方冉。这是他一直用人的标准。既有疯狂的执念,又能冷静地谋划。就像呼延钺,像贺紫湄。无相和张缉从来都不是他的直系。

东方冉止住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北宫将军吗?”

郢青遥道:“自从萧€€拿下凉州,坐拥雍襄,只有北宫将军还能与之抗衡的实力。”

东方冉点头,“谢映之辅佐萧€€,我就辅佐北宫将军,我们师兄弟各为其主,逐鹿天下,一决胜负,岂不痛快?”

郢青遥道:“先生虽有建功立业之雄心,但是现在主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请见先生,先生有何打算?”

难道一直在这馆驿里等待召见?

东方冉道:“北宫将军不见我,是因为我尚无尺寸之功。只有做一件大事,北宫将军才会注意到我。”

“什么大事?”郢青遥看着这个蛇蝎般的人,心中隐约一寒。

主君评价东方冉时用了三个字,有奇谋。郢青遥觉得贴切,这是一条奇毒无比的蛇。

东方冉并不急于回答,反而问道:“北宫将军为何能雄踞北方,使天下才俊纷纷来投?”

郢青遥不假思索道:“实力。”

东方冉摇头,“都尉只说对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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