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绝响,花落人亡。在苍莽无际的草原上,他永守帝国的边陲。
皇帝不知道萧€€归葬何处,便开始南征北战€€€€只要是那人马蹄踏过之处,皆是大雍疆土。
此后十年,大漠南北千里草场全部纳入大雍版图,武帝迁徙百万人戍边。尤其是要求京中田产超过千亩以上的豪强们,统统举家搬到新建的沧州城去。
他喜欢热闹,就让他们都去陪他。让塞北也热热闹闹的犹如京城。
……
三十年后,云越已经两鬓霜华,他依旧住在草原。
没有胡马叩边,没有衣冠南渡。
中原稳固,山河安宁,而他守着他,白头偕老。
此生心愿足矣。
这一世最后,云越终于带他走了,再没有人找得到他, 这是他和那人的秘密。
直到又二十年后,一个须发如雪的老人到来。
那一夜,从来不喝酒的他跟云越喝了一宿,草原的马奶酒浓烈粗犷,而他们都老了。
斯年往事梦魂休。
……
魏€€沉默地看着。
毡帐中,坐在炉前的老人苍颜皓首,火光照出他深刻的脸容,一双眼睛孤沉寒寂,唯有在提到那人的名字时,那黯淡混浊的眸子里闪出晶莹的光,温暖又明亮。
“我找了他五十年,带我去看看他罢。” 破晓时分,他轻轻请求云越道。
他一生从没有求过什么人。
长夜已尽,清早的曦光洒向春草离离的山坡,照着他孤独伫立的背影,晨风拂起白发如雪乱。
这一世最终,隔着萋萋芳草,他与他白首相聚。
魏€€心头阵阵抽痛,喉中就像堵着个血块。
有些人爱得沉默,有些人爱得炽烈。魏西陵的爱如江河广阔,而武帝的爱却如燎原的野火,最终焚尽了一切,只留下记忆的灰烬。
如果他将来注定要因爱而疯狂,不如以身为燃料,焚尽这燎天的野火。
发疯或者死?也许贺紫湄阴差阳错地提醒了他。
如果他现在死了,就不会再伤害萧€€了吧?
“阿季,阿季!醒醒!”萧€€握住他的手回头紧张道,“先生,他身上烫得厉害!”
谢映之搭手一把脉,心中暗惊,脉象混乱,血流如沸,魏€€这是要自爆一身修为了!
“小宇,扶他起来。”谢映之说着一手掀开他的衣衫。
就见光洁的肌肤之下,经脉凸起肌肉抽动,血液宛如汹涌的岩流,局部的皮肤已经被灼焦,裂出暗黑的纹路,仿佛他整个人会随之四分五裂血肉横飞,看得萧€€惊心动魄。
谢映之快速封住魏€€身上几处大穴,然后手指轻点在他眉心隐现的焰芒处,指尖凝起如冰灵寒雾般的微光。清濡纯净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入,极力压制着魏€€体内自爆的玄火。
***
兰溪大营,薄暮时分
“主公,城门都快关了,还要进城啊?” 刘武道,
魏西陵径自向帐门走去,“你不用去,留守营寨。”
“但谢先生让你们避嫌。”
“还有你和那个萧,每次在一起都看着腻歪,容易让人乱想。”
魏西陵脚步一顿,“想什么?”
刘武大咧咧道,“兄弟啊!”
魏西陵冷看了他一眼,掀开帐门。
“主公,我这两天眼皮老是跳。江州不会出什么事吧?”
***
永安城,平阳里。
暮食时分,昏黄的风灯照着墙角花木葳蕤,幽静的庭院里,偶尔有几片落叶从檐上飘落。
曹满在花厅里喝着酒听着小曲,夜风穿堂而过时,带进一缕幽凉沁人的暗香,曹满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他唤道:“孙宝,把门关了。”
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
他不悦地站起身,走向门口的侍卫,“孙宝,本公跟你说话。”
他用力拍了下侍卫的肩膀,侍卫脑袋忽然诡异地歪到一边,身子一晃直挺挺翻倒在地。
***
瑶华宫
贺紫湄心不在焉侍奉了皇帝晚膳,就点燃了照影香,把皇帝放倒后,自己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刚走出宫门,就被郢青遥一把拦住。
“紫湄,宫门都快下钥了,你要去哪里?”
“阿姐,我大意了。”贺紫湄咬着懊恼道,“魏€€那小子看出了我身份。”
郢青遥一惊,“他知道你身份了?”
“他若不死,我总归不能放心。”贺紫湄发狠道,说着转身就走,“他们想不到我会折返。”
“站住!”郢青遥道,“寒狱戒备森严,你怎么杀他?”
“用秘术!”
“如果谢先生在呢?”
贺紫湄脚步一顿,她急中生乱,这点倒是没想到。
她秘术修为平平,偷袭也许还能得手,但若谢映之在,那她简直自投罗网。
“但那小子若醒来告诉谢映之我的身份,也是死路一条!”
郢青遥闻言秀眉紧凝,向来果决的她罕见露出矛盾之色:“我有一计,或许可以一试。”
贺紫湄急道:“阿姐快讲。”
郢青遥轻声附耳。
“阿姐不愧铁鹞卫,手段果然比我多!”贺紫湄喜上眉梢。
郢青遥却叹道,“晋王与你我并无仇怨,不该害他,此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第401章
越狱
寒狱
黑森森的铁窗外升起一轮如勾的弦月。
监舍内,昏黄的烛火照着谢映之清宁寂淡的脸容。
萧€€见他长眉轻蹙,灯光下额角眉梢凝着晶莹的细汗,遂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萧€€托着魏€€的手臂都酸麻了,只觉得魏€€背后的衣衫汗湿地就像水里捞起来的,但体温终于渐渐降下来了。
萧€€暗暗松了口气,再看谢映之,就见他容色倦淡,轻轻将魏€€放倒榻上。
“先生,如何?”萧€€忍不住问。
“晋王暂时无恙,但何时能醒来,尚不知晓。”谢映之抬手替他拽好被褥。
萧€€听他嗓音低哑,知道他刚才耗神过甚,又想起他曾有旧伤更不放心,刚想询问,牢门忽然吱嘎地打开了,陈英进门道,“外头有人想见先生。”
“说是先生故人,有要紧事相见。”
已是入夜时分,这个时候,有什么紧要之事非要相见?
萧€€心中警觉,刚想说‘我跟你一起去!’
陈英道:“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约摸二十五六岁。”
萧€€:算了,算了,看来是红颜知己,他这电灯泡还是别去碍眼了。
谢映之见他蔫了吧唧的,似笑非笑道:“主公豁达豪爽,何愁无相知之人?”
又若有若无看了云越一眼。
后者顿时像受到最大的鼓励,顶着额头的伤,神采奕奕看向萧€€。
谢映之微笑道,“晋王就烦劳主公和云副将照看,我与故人小聚片刻就回。”
***
从寒狱出来,沿着长乐大街行驶一阵,再在人流熙攘的长乐大街转数个街口就是昌顺坊,这一片有不少茶社和说书听曲的场子,常年丝竹声不绝于耳,喧嚣热闹,是大梁人们闲暇时最喜欢逛的地方之一。
清远茶寮是一处临街的茶社,下棋喝茶听书唱曲,生意向来兴隆,谢映之上楼时,戏台上正在解说着潜龙局,环环相扣的局中局吸引地一众听书客连连叫好,孔雀美人和沈先生容绪先生复杂的三角关系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则让一些女眷以帕洗面,颇为唏嘘真情在权力面前的脆弱和无奈。
谢映之戴着幕篱穿过书场,唇边含着浅淡的笑意,仿佛信步穿过一出出世态炎凉,一幕幕众生悲欢。他在袅袅丝竹声中掀开竹帘,就见郢青遥一身温婉大方的襦裙端坐案前,案上一壶茶,一炉香。
她微微欠身道:“为了掩人耳目,找了这么个喧杂之地,还请先生见谅。”
谢映之走到窗前,侧身挑帘淡淡瞥向下方:“夫人是怕被人跟踪?”
郢青遥:“先生曾说过,若有难处,可来找先生。”
谢映之走到桌前洒然坐下,“夫人请说。”
郢青遥双手置于膝头端身侧坐,卸下了一身劲飒男装后,举止间便流出楚楚女儿态,“我本名尹清邈,十五岁于桃花渡习琴练曲,成为一琴乐歌姬,前朝末年生活维艰,族人中又多老者稚童,皆赖我挣彩钱以养活,好在我苦练琴艺,略有薄名,生活还算过得去,后来因招惹权贵,离开江南,辗转各地,恰逢乱世,便习武防身。”
“红颜不输须眉,夫人堪比丈夫。”谢映之道。
“先生谬赞,清邈不敢当。”尹清邈谦道。
她一边挽袖斟茶,一边顺目道:“后来我带族人北上,栖身大梁数载,但因族人贫穷,便有人暗中加入日月教,贩卖禁药以牟利,事发后这些人在清察司彻查中已被抓获,余下族人胆战心惊怕被牵连,故而北上投奔幽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