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容绪走后,一直站在屏风后旁听的钟纬幽幽踱了出来,“主公绝不能让此人回去。”
北宫达问:“为何?”
钟纬道:“容绪此人精通商道,善于经营,若此人被萧€€所用,对我们可是大不利。”
北宫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容绪可以帮他出主意,当然也能帮萧€€出主意。
钟纬道:“主公可以铸币为借口,让他滞留燕州,好吃好喝相待,听闻容绪风流,主公可再觅得绝色美人相侍,每日歌舞声色,让他沉迷于温柔乡,同时示好盛京王氏,若主公能和王氏联手,则雍州西北门户大开,想必那萧€€就夜不能寐了。”
“好!就依先生所言。”北宫达拍案道,说罢他又若有所思:“还有江寄云,也是个人才。”
钟纬心中一沉,刚打发走一个俞€€,又来一个江浔,他这北宫达帐下第一谋士的位置说不定又要受到挑战。
于是他道:“主公真乃求贤若渴,但江浔是天子直使,扣留他于主公名声不利。”
他说完看向北宫达,但见北宫达眼中露出懊恼不甘之色,知道北宫达对这个江浔是志在必得。便话锋一转,道:“主公若真想要江浔,也并非完全不可。”
“先生有何妙计?”北宫达迫不及待问。
钟纬道:“四月漳水正值春汛,主公可借口水流决堤,道路不通,将他扣下,即使不能为主公所用,也不能被萧€€所用。”
“好!好!钟先生不愧是本公的智囊!”北宫达大笑。
钟纬心中却打起了算盘,江浔在燕州毫无根基,一时之间还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将来孤立江浔,甚至除掉他也并不困难。
***
傍晚,江浔一身便装,轻车快马出了城。
马车停在了驿道外不远处,一家很不起眼的客栈前,来往这里的都是走南闯北的行脚商、贩夫走卒、江湖浪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很少见到像他这样衣冠齐楚的士人。
他来这里,见一个人。
第406章 公主
燕州
北宫达于封国公次日下令改燕州首府为上都城,并下令迁五千罪人奴仆黔首建燕国公府。
尘土满天的工地上,硕大的石块压塌了老人的腰,他佝偻着背向前踉跄几步后,重重摔倒在地,暗红的血从粗糙的膝头渗透出。
“老东西,别装死!起来!”
皮鞭狠狠得挞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脊背上,三两下就皮开肉绽。
“阿公!”
阿黍扔下手中的木料扑过去护住老人。
“你们这些渣滓还敢偷懒!耽误了国公府的工期,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暴雨般的鞭挞落在少年不算厚实的脊背上。
“阿黍,我没事。”老人挣扎着起身,扛起沉重的石块。
“阿青姐是不是忘了我们?”不远处有人叹气道。
阿黍倔强地咬了咬嘴唇,“咱们靠自己,不去求她!”
“阿黍,你别怪阿青。”老人抬头看向尘灰弥漫的天空,“阿青一定有她的苦衷。”
***
上都城外,一家古旧的客栈里。
青灯下,江浔介绍道:“郢姑娘,这位是玄门的褚先生,负责此番国公府工程的营建。”
郢青遥一惊,褚先生?莫非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就是玄门的匠作大师褚庆子!
她心中不禁感慨,谢映之言出必行,为了替她营救族人,竟然将褚庆子调来燕州替北宫达设计营建府邸。
她立即道:“久闻褚先生巧匠之名,此番为我等族人不辞劳苦,远赴燕州,青遥感激不尽。”
“我等奉命行事,姑娘不必多礼。”褚庆子说着便拿出工程图纸,铺展在桌案上。
江浔立即挑亮了灯,直入主题道,“此番之计划是借着工程营建之机,把郢姑娘的族人们救出来。”
能请到褚庆子替北宫达营建公府,北宫达必然求之不得。不会有太多戒备。但是这次行动也不是没有风险,百多号人扶老携幼,要从监工士兵眼皮子底下溜走谈何容易。
“国公府依山而建,我将在山脚设密道,届时可以通过密道逃到山中。”
“但是监工守卫怎么办?”江浔凝眉道,
一名玄门弟子道:“我可以玄法布下迷踪幻阵,虽然远达不到玄首水镜花月阵的精妙,但借着夜幕也能隔绝视线,蒙混过去。”
出逃的时间就定在月底,届时正是大燕百铢发行流通之时。北宫达忙于发行新币,一时间对工程监造也会有所放松。
此后的半个多月,大燕百铢在幽燕境内开始发行并流通。士族百姓在前一波种植香料作物里挣的钱都逐渐流向了北宫达的库房。士族民间无不怨言,但北宫达不管,你们种香料赚了那么多,不该分他一杯羹吗?
***
五月初,宣政殿,朝会
上官朗汇报了都阙关的营造进程后,就是柳徽冗长的月度财务报告。萧€€的腿又跪坐地酸麻了,他一边听一边目光漫无目标地游梭起来,因为魏西陵坐在桓帝身边,无意中就使得他愿意多看桓帝几眼了,看得桓帝暗自心惊胆战的。
晨光涌进大殿,鎏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香雾间,魏西陵一袭月白丝袍如春雪,在初晨的春光下莹莹辉映。
他静坐如渊,端秀雅正,望之若芝兰玉树。
想起他皇室的身份,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从萧€€脑海里冒了出来€€€€此刻的魏西陵风仪矜雅,简直比成天野得没边的嘉宁更像公主?
等等,他刚才想到了什么?
大雍的……公主?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骚动不已。
他竟敢把九州之战神比作公主?
魏西陵知道了,脸上都要掉冰碴了罢?
想到这里,他按捺着作怪的心思忍住笑,忽然就听到朝堂上一个声音响起:“江府尹和容绪先生已经滞留燕州月余,至今未归,萧将军就不心生疑问吗?”
冲着他来的?
萧€€循声望去,就见柳徽手持笏板耷拉着眼皮正襟危坐。
“这莫非是被北宫达扣留了?”杨覆附和道。
他这话一说,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有人道:“北宫达在襄州损兵折将,怎肯善罢甘休?”
“上回朝廷不是已经拟定了封地赏银(割地赔款)以求和的策略吗?北宫达还不肯罢休?”
“哪里,并非北宫达不允,而是萧将军说雍襄土地皆是战士拼杀来的,不能予敌!”
“那赏银呢?”
“萧将军说不能资敌。”
“这……容绪先生他们岂不是两袖清风前往燕州说和?”
“但什么好处都不予,凭什么说和?”
“这不,被扣留了吧?”
云渊赶紧让众人安静,然后道:“听闻北宫达正在铸造发行新币,容绪先生又是盛京商会的会首,也许是暂留北地,咨询顾问。”
他这话就把议题引到了铸币上。
宋敞接道:“据传北宫达铸造之新币名为大燕百铢,一枚大燕百铢重量约等同于七枚五铢钱,市面上却要兑换二十枚五铢钱。”
这话在朝堂上激起一片讶异之声。
这不是抢钱吗?
“一枚换二十枚,这是掠取民财啊!”
“他就不怕幽燕百姓士族群起反对吗?”
“北宫达手握重兵,反对又有何用,士人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吧!”
上官朗道:“如此一来,北宫达可在短时间内聚敛巨额财富,不妙。”
“何止不妙,倘若这种大燕百铢流入雍襄境内,势必骚乱中原之经济。”闻正道,“真不知何人出的毒计。”
萧€€暗戳戳想:就是本人的馊主意……
云渊道:“陛下,必须严守边界,禁止大钱流入。”
桓帝当然做不了主,他看向萧€€。
萧€€从谏如流道:“诸位所言有理。即刻封锁边界,禁止大钱流入。”
“既然萧将军发话。”唐隶乘机道,“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请萧将军解惑?”
“少府请讲。”
唐隶:“既然容绪先生为北宫达铸币参谋,那江府尹又是为何滞留不归?”
这一句话又将议题拉回到容绪江浔被扣押北境之事上。
又有人道: “容绪先生助北宫达铸币敛财,难道是为了相抵襄州之战的军费开销?”
这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杨覆立即道:“当初北宫皓死于襄州战场,北宫达怒欲发兵南下,是陛下与众臣议定遣使议和,并割地赔款以弥战事,可是萧将军却寸土不让,寸金不予,如今容绪先生和江府尹只身犯险北上,二人若果然因此被扣,诸位却安然在大殿上坐而论事,岂不觉心有所亏吗?”
话音刚落,朝堂上一片哗然。
“忠贞之士为国赴险,朝中某些人却如此吝啬!”€€€€某些人当然指的就是萧€€了。
“如今月余未归,肯定是被扣留了!”
众人咄咄相逼,云渊等人则都是实干之臣,并非辩士,盛京系显然是乘江浔不在,借着容绪等被扣之机,发难于萧€€。
魏西陵面如冰霜,按在袍服上的手,骨节突起,但他没有说话,他也不能公然替萧€€说话,只静静看向萧€€。
感觉到到那人静默的注视,萧€€心中就有了底,他笃定道:“诸位放心,江府尹和容绪先生只是小留北境,我可在此担保,他们端午之前必归。”
闻言杨覆怔了怔,现在距端午不过三十天,端午前必归?萧€€怎么如此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