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 第19章

楼外月更漫不经心:“啊,找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眼下我又记忆缺失,偶尔停留也不耽误什么,我儿会理解。”

侍女:“……”

送命题,果然就非常诚恳地送了命呢。

再一看贵人的脸,晴转多云转阴转雷雨转雷暴雨……

已经串联起所有线索前因后果,看透一切的侍女痛苦地闭上眼睛。

玉珍珍不咸不淡地:“是吗,呵呵。”

然而下一刻,绝处逢生!

楼外月在这一声呵呵中,本能觉醒了来自父亲的强大求生欲:“毕竟我与我儿心有灵犀,想必他有何意外,我是第一时间能感知到的。”

心有灵犀!说的好啊!既直白点出父子情深,又突出一个对儿子的信任,双管齐下相辅相生,这就是当年江湖霸主真正的实力吗?

侍女在心中不由得啪啪鼓起掌,为楼外月峰回路转交出的完美的答题卷肃然起敬……等等,为何贵人脸色会更难看了?!

万欣懂了!

万欣彻底悟了!

所有答案都要从材料中去寻找,一切行动均需遵照世间基础法则,楼前辈试图在绕过贵人八年苦楚的基础上进行作答,岂不是错失全部关键步骤分,就算最后得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结论,考官会给分吗?

玉珍珍笑容消失,又很快再次弯起眼。

“心,有,灵,犀。”青年点点头,道,“很好。”

侍女:“……”很好,心有灵犀从此是禁词了……

第35章 35

又莫名其妙惹小贵人生气了怎么办?

不要慌,不要怕,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准备丰盛的晚餐,替他烧洗脸净手的热水,把脸递过去,任他啪啪啪开口一顿猛嘲,再待到夜里,且看他待在浓雾里害不害怕。

主仆就在轿厢里休憩,楼外月一人坐在火堆边守夜,掌根撑着脸,偶尔用树枝拨一下冒出火星噼啪作响的木柴。

山野虫鸣,远远近近,野兽的嗥声在山巅响起,若非雾深,想来今夜应是圆月。

覆盖在黑布底下,那双眼倏然睁开,随后弯起,他一动未动,只是轻声道:“又来夜袭?”

玉珍珍踮起脚绕过地上散落的柴火,像是浓雾幻化出的山野精怪,藏着掏心挖肺的主意,又像是在月下才会出现的某种静美神秘的动物,步伐轻轻,带着一阵似有若无的甜味,最后坐在了楼外月身边。

“听见狼叫了?害怕?”

玉珍珍摇摇头,想起楼外月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刚要开口,后脑勺就被温热掌心包裹住,不怎么温柔地晃了晃。

“不用怕,狼不敢来这里,去睡吧。”

玉珍珍说:“我不怕,你困不困?”

“还好。”

“不去马车里休息吗?”

楼外月歪过头,笑了:“之前仿佛还有人拿男女授受不亲吓唬我,让我只能跟他睡一张床,现在又不提这一茬了。”

“那会儿是在客栈,现在是在山里,情况不一样。”玉珍珍认真道,“你累了就去马车休息,我来守夜。”

火星点点,火焰的颜色照在楼外月与八年前没什么变化的脸庞上,那鼻梁覆盖出一片阴影,唇边一点一点勾起笑容,不动声色,不明意味。

“你怎么守夜,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贵人?”

“遇到危险,我会大声喊你的。”

“怎么喊。”

“就这么喊。”

“喊什么。”

“……”

“喊,什,么。”

玉珍珍起身就要走,楼外月不用看就懒洋洋地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半是强迫地将他一把拉回来,再挨着自己坐下。

玉珍珍警告:“不要太过分了。”

楼外月惊异地嚯了一声:“让你喊声哥就算过分啊,你这未免太敏感了,我比你年长吧,喊我大哥又怎么了。”

“…………”

他咬死了嘴唇不肯说话,楼外月逗了好几句都没能把他哄得回心转意,只好怏怏作罢。楼外月有些无奈地道:“哥也不喊,名字不给说,脸也不给看,你还想怎样啊小贵人。”

“我跟你不熟。”

“不熟还来夜袭,不熟还要替我守夜?”

玉珍珍又哼了声,把脑袋很重地往男人肩膀一靠,闭上眼睛,道:“没谁要替你守夜,我睡觉了。”

感受着肩膀传来沉沉的重量,楼外月淡淡笑了笑,调侃道:“要给你唱个哄睡的童谣吗”

“…………”

玉珍珍没有睁眼:“不用,睡了。”

他果然睡了。

狼嗥仍时不时会响起,野外危机四伏,身处浓雾更是危险翻倍,火堆,马车,人总是会下意识贴近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事物。

而玉珍珍选择枕在楼外月肩头。

半晌,楼外月垂下脸,下颔不经意蹭过熟睡青年的额角,登时顿了一下,火星闪烁,每一颗滚烫的粒子都是转瞬即逝的花,又过了许久,楼外月手臂微微抬起,若无其事将玉珍珍睡得软下去的身体往自己胸前揽了揽,调整他脑袋的位置,让他更好靠着自己的颈窝睡觉。

星芒也透不过的雾色里,无人可窥见此方天地。

某个瞬间,他似乎很想摘下眼带,趁此机会看一看青年长相,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呼……呼……”

些微的呼吸声,温暖的气流缓慢吐息,对楼外月这种耳力极佳的人来说与炸雷无异,玉珍珍没来时他还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可现在,他才是真真正正没法入睡了。

但他面色没有一点改变,侧脸神色淡漠,焰火摇晃,拉出两道依偎的影子,男人长久稳定地抱着青年,直到黎明来临。

翌日玉珍珍醒来时,已经躺在马车里了。

侍女坐在他身边,正在专心致志煮茶,他撑起身子,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就下意识四处看了看,道:“爹呢?”

“前辈去探路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是吗……”

得到了回答,瞬间变得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稳,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能归位,玉珍珍舒了口气,刚要倒回去,意识到不对劲。

“……”他重新直起上身,斟酌语言,侍女的笑容里满怀慈悲,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环,她怜爱地道:“没关系,不用解释了,贵人,我都看出来了。”

说着将准备好的毛巾递给他,又道:“一看那张脸,有什么不明白的。”

玉珍珍被她€€得唔唔叫了两声。

毛巾是热乎乎的,茶水的温度也刚好,只是如此已让他深感满足,这时,玉珍珍听见侍女低声说:“楼前辈还活着,不是像百晓生说的那样练武过度爆体而亡……他是失忆了,所以才……”

“嗯。”

“贵人,您……”

“我不会原谅他的。”玉珍珍自顾自地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欠我的,我绝对不对原谅他。”

侍女欲言又止。

“你觉得我不该和他赌气,不说明自己身份吗,欣儿。”

“我没有这么想……”

“我就是不要告诉他,我要看他到处找人但到处找不到,我要看他急得不行求路无门,哪怕是找到发疯发狂。”说着玉珍珍便冷笑起来,渐渐地,他咬牙切齿起来,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秀美容颜近乎狰狞,“他楼外月已经够得上天宠爱了,凭什么世上就他一人顺风顺水,其余人都是他的陪衬,凭什么?世间哪来这么便宜的事!”

他从没有在侍女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过去在薛府,玉珍珍总是寡言的,淡漠的,他留给侍女最深的印象,就是那道独自坐在窗下观月的侧影,月色轻薄,他想避开,却又不会避开。

拖着疲惫的身体,穿着男人们强行给他套上的月白衣衫,贵人从庭院的桃花树下行过,花雨飘摇,他一身的斑痕。

那时他远远望向躲在门内满眼泪水的侍女,颤抖的手在颠簸里试图握住一根花枝,在最不堪的情形下,侍女看见他缓缓张开口,向她无声道,不要出来。

不要出来,不要看,离这里越远越好。

除了侍女额头受伤那一回,他从不发脾气。

他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抱怨什么了。

“欣儿。”

那双逃离薛府后变得明亮的凤眼,不知不觉再次黯淡,玉珍珍眼里藏了一点泛红的水色,他哽咽着问道:“是我不好吗,是我太小气了,太不会替人着想吗?”

“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

玉珍珍说:“他没有错,我爹一点错也没有,因为活得太耀眼,所以被人喜欢,被人崇拜,这哪里能拿来责备他?后来抛下我,我也知道那不是他的本意……他没有错,所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薛重涛,方璧山,沈晚还有其他人,都是我活该的,对吗?”

第36章 36

他还要说下去,侍女却已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将他抱到怀里。

这几日贵人性情越见活泼,爱说爱笑,阴霾在那张憔悴的脸上一扫而空,她便以为他已经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可不是这样的。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怀里,青年紧紧闭目,泪水成串滚落。

“不要这样想,你没有任何错,你一点错也没有!”侍女的脸庞贴在青年颅顶,似母亲舔舐幼崽,纤瘦身躯尽力护住想要守护的珍宝,她口吻坚决里透着狠辣,“错的都是那些人,这次我没能杀了薛重涛,但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放过,不要哭,贵人,你没有任何错!”

“……头两年,我总是在想,等我爹回来了,这些人一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过了很久,玉珍珍声音空荡荡地开口:“我那时觉得他只是失踪,他不会死,迟早有一天会回来……我从来不觉得他会抛下我,独自离开。”

“所以我守着天涯阁,每日每夜,每逢十五,他们便喜欢带我到屋外,在满月底下……他们喜欢满月,我也喜欢满月,我看着月亮,心想,总有一天。”

“可是一天天,一个月一个月,八年就这样过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不再等他了,薛重涛说他已经死了,我就觉得,可能真的是这样吧。”玉珍珍说,“既然成了死人,又为什么还要回来,还要来找我,那日我见到他,我真恨不得……恨不得……”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