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 第71章

都说楼外月父子长相相似,薛重涛也正是靠这个从玉珍珍身上赚到很多钱,武林盟主发家之路源于原始情欲,但直到这一刻,薛重涛才发现,他们都想错了。

玉珍珍和楼外月一点都不像。他们父子俩,没哪点相同。

毕竟玉珍珍不会杀人,而楼外月会。

啵。

强烈的日照下,在孩子看不见的地方,泡沫一个接着一个破裂了。

楼桦笑道:“我想保护我爹,我想成为我爹的依靠!”

“叔叔。”

“你觉得,我能期盼那一天的到来吗?”

窗外天色微明,薛重涛在枕头上安静地躺了很久,才起身下榻,屋里玉珍珍的气息已经所剩无几,再过个几日,或许就是明天,玉珍珍就会像从未出现过那样,彻底从薛重涛的生命中消失。

淋漓细雨自屋檐飘落,薛重涛推开门,在深重的秋意中道:“何事。”

守在院中的暗卫单膝跪地,沉声道:“消息传回来了,戚阳天将我们安插在天涯阁内的棋子通通都找出来杀了,沈氏那边的意思是不能姑息纵容这种现象……擒贼先擒王。”

“王,谁是王,戚阳天,还是楼外月?”

薛重涛又微微笑了。

紧接着,他道:“我去一趟暗室,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回报,如果楼外月找上门,不用抵抗,直接带他来暗室,我有礼物要给他。”

第108章 98

一路北上,刺客不分昼夜轮番来袭,楼外月欣然应战。

他久在石窟,记忆不全,又对当今江湖局势缺乏了解,即便身处极度不利的境地,楼外月也压根没有要收敛自己作风的意思。

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所过之处,锋芒毕露。

有刺客在临死前口不择言对他叫嚣:“……过了这么多年,这天下早就不是你一人说了算!死人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坟墓里,楼外月,你根本就不应该活在世上!……这里没人需要你!”

楼外月认为自己是否被需要这件事不是很打紧,但难得有人能在他面前做到舌头不痉挛说话不结巴,他便愿意赏脸停下来和对方唠嗑个几句:“不是呀,有人需要我,玉珍珍就需要我一直陪在他身边。”

“死人就不该活着,你这种人,你这种人生下来就是灾难……你已经疯了,楼外月,你是个疯子,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以为盟主会放过你,各大门派会允许你继续逍遥吗?!”

“放不放过我,允不允许我逍遥,这和我有何关系,太看重其他人的想法,会活得很不开心哦。”

楼外月是在说真心话,刺客听了却瞠大眼,看怪物似的看着这个在连杀十七人后仍神态自若的男人,他是刺客,更是死士,他的人生本来就是要终结在厮杀中,可他仍是无法面对,再难忍受。在这一地同僚尸体中,刺客气息越发急促,几乎要活生生地将自己逼入溺毙。

而察觉到了刺客惊恐的视线,造成这般惨状的罪魁祸首侧过脸,对即将死去的人无所谓又宽容地笑了笑。

那感觉不像是和人用尽全力相斗后落败,更像是被不具备人伦常理的兽类玩弄,毫无反抗之力……尽管刺客很清楚楼外月本身就不能以常理论之,但他认为天下众人,特别是那些大派掌门,都还是对楼外月回归江湖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楼桦过去八年遭遇的一切,刺客是少数清楚内幕真相的人,包括武林盟主在内,众多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能够独占美玉,选择装聋作哑,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刺客曾经为及时上报消息无意目睹了十五的宴会……曾十分短暂地,与楼桦有过一面之缘。

那根本就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少年,穿着与他父亲类似的月白单衣,檐外大雨滂沱,少年披头散发,赤足从那鬼影重重的宴会上狼狈逃出。

自然不是真的逃出,狩猎者闲暇之余也愿意配合猎物玩一玩你追我赶的小游戏,笑声不绝,那些兴奋而淫邪的笑声简直能将天边的惊雷盖过去。

刺客起初不明白,为何前辈们对这场秘密举行的宴会讳莫如深,为何那些见惯场面的大人物会乐此不疲地在每月十五赶来此地……为何他们要如此执着于从一个孩子身上取乐,就算楼桦是楼外月的独子,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楼外月,玩个两次便该腻味,他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布满闪电的天幕下,追赶的脚步就在拐角后,少年衣不蔽体,脖颈上大腿上,几乎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印刻了深深浅浅的痕迹,令人难以想象他究竟是经历了怎样不堪的凌辱,才会变作这副骨子里都流淌着色香的模样。

就如同他生下来,便是要作为淫具供人使用。

不等刺客多想,少年扶着朱红的廊柱,已倏然抬起头!

雪白的光在乌云后乍现,照在那张冰冷而美丽的脸庞,他眼底或许有恐慌,但他仍面无表情,他眼底或许有不甘,但他仍一言不发。

他眼底有祈求之色。

他眼底有泪光。

闪电很快就消失,少年也再次奔跑起来,与刺客擦肩而过。

刺客知道,自己该出声喊人,该提醒追捕者们那少年的具体位置,这里离大门很近了,依照少年那般敏捷的身手,说不准真会让他逃出去。

直到雨下得越来越大,直到三三两两的客人从刺客身边经过,僵立不动的刺客方听见他们说,是在距离大门仅两丈的灌木丛里,找到了被雨水淋得昏过去的少年。

“就差一点点了。”那些人笑道,“真是很可惜呢,玉珍珍已经很努力了。”

错了,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差一点点。

赢的人是楼桦,他成功逃到了终点,刺客很清楚盟主与楼桦之间的交易,只要能守住父亲留下的遗产,只要抛弃了自己的天涯阁能继续生存,楼桦就绝不会从宴会逃走。

可他仍然会逃,会一次次去往那离自由只差一点点的角落,躲在雨里,做一个有关父亲,有关爱与被爱的梦。

接到下一个任务后,刺客就又要出发了,临行前,他不自觉抬头看了看天。

€€€€今夜,本该是满月啊。

刺客总是忘不了楼桦,尽管他们的交集仅仅是一瞬间,刺客在这之后的人生中却始终做不到释然,做不到将楼桦抛在脑后。他没那个资格去接近玉珍珍,唯独能做的便是将那一瞬间延长到永久,每时每刻都在回忆着那倒映着闪电的眼眸。

而在见到楼外月的这一刻,对着这双相似的凤目,刺客莫名其妙地感到了愤怒。

你明明这么强,你明明就已经拥有了一切,一切都唾手可得,一切都来得太过轻而易举,所以楼桦……所以玉珍珍在你楼外月眼里,也并不是那样重要吗?!

是,盟主也好,那些名门正派也罢,包括刺客本身,通通都是小人,他们心怀不轨,总是走在掠夺与侵占的道路上,他们没一个能够善终,死后也必将直入炼狱,受尽烈火焚烧!

但楼外月就完全无辜吗?他也闯荡过江湖,他会不清楚这人世住的全是鬼怪,世上无一人清白吗!

但他仍自顾自失踪了八年,正是那霸主不以为意的八年,天涯阁少主就成了人尽可夫的淫具。

楼桦的苦难,对他父亲而言,只是一场被遗忘的,虚幻而滑稽的梦罢了。

“……你和楼桦很像。”刺客说。

楼外月略有惊讶地扬了扬眉,随后他笑眯眯道:“是啊,他是我儿,我们当然该长得像。你见过玉珍珍,什么时候,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刺客说不出话。

刺客又想起那一束闪电,那个像小鹿一样轻盈的少年。

可能他早就死了,死在遇见楼桦的那一日,此后不过是行尸走肉,他最后的遗愿就是要带着楼桦浸透了血泪的怨恨,来到楼外月面前。

刺客也仓皇地笑了,他态度出乎意料的平静,回答道:“我当然见过他,很多人都见过他……楼外月,你来的太晚了。”

楼外月对此沉默。

楼外月回转了心意,不准备立刻杀了这个人,决定把对方留下来好好盘问,可刺客已然横过刀刃,放在了颈间。

最出色的暗杀技巧,终于用来终结身体主人那毫无意义的一生。

毫无意义,从头到尾,都是毫无意义。

满月照耀下,刺客无力地歪过头颅,散开的瞳孔里已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了。

现在,一地尸体中只剩楼外月这一个活人了。

过了半晌,楼外月抬手,捂住了一只眼睛。

此夜后武林盟派出的刺客再也追不上楼外月的步伐,霸主过去做什么都显得随性,可这次他转眼间就过了横亘在中原大地上的江河,再多的关卡也拦不住他的步伐,楼外月甚至一反常态地闭了嘴,他不和任何人搭话,敢挡在他面前都是直接杀掉了事,过了江,又是官道,他照旧没有隐藏踪迹,沿着先前同玉珍珍万欣乘坐马车走过的路,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走进了武林盟。

风也不曾隐瞒自己的到来,但谁又能追得上风呢。

楼外月看了眼不远处那蔫巴巴的灌木丛,他抬起手,食指不轻不重在门上扣了扣。

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里扩散开,远处山巅的寺庙也恰在这时撞响了晨钟,一片通红的枫叶顺势自枝头落下,打着旋儿落进了楼外月掌心。

楼外月收拢了掌心。

“只有你一人吗?”他淡淡道,“薛重涛……是叫这个名吗?他不来见我吗。”

暗卫静静地半跪在门后,不敢与霸主有目光接触,只是深深埋着头,屏声敛息道:“盟主恭候多时了,请往这边。”

所以又是设下了什么圈套,埋伏好了什么陷阱,就等待他上门验货呢。

这些东西,从来都没有半分长进,躲躲藏藏,勾心斗角,给他们一千年的时光去修行,也难从畜生道逃脱。

从朝堂到江湖,无有不同,无非如此。

楼外月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可他说:“那就带路吧。”

第109章 99

楼外月进屋时,薛重涛正在桌边翻看一本陈旧的手册。

成为武林盟主后,薛重涛惯常对外以雪衣金冠形象示人,此刻他的装束却抛弃了那些为世人熟知的扮相,薛重涛和楼外月穿着一样的黑衣,在这暗室内,他低调得像一道随时会消融的影子。

楼外月就站在身后,可薛重涛并未回头。

他只是说:“你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薛重涛又道:“我以为你会立刻杀掉我。”

“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楼外月漫不经心地回他,“不要指望自己有那样的好运气了。”

这句不容置疑,平静又理所当然的宣判令薛重涛气息稍稍一屏,随后他放松地笑了起来,他搁了那本手册,转过身来面对着楼外月。

“从这里带走楼桦的人,是你么?”

楼外月古怪地看着他,薛重涛微笑着续道:“楼桦还好吗,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在生病,他现在好起来了吗?”

楼外月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

他慢条斯理抽出剑,那凛凛寒光并未被一路四溅的血色覆盖,事实上只要楼外月要杀的人不是自己,满江湖的侠客都渴望看见这个人出剑时的风采。

暗室生辉,如明月入窗。

“说说吧,什么都好,你应该是有话要和我说的。”楼外月道,“对了,那个姓沈的人不在这里吗,他跑了?”

“他跑了。”

“是吗,也罢,之后我再去寻他……好了。”

话音刚落,也未见楼外月有何大动作,然薛重涛身形便吃痛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他前胸衣襟竟在毫无防备中破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瞬间泅透了布料,哪怕薛重涛早有预料,也不由得从唇齿间漏出了一声闷哼。

他勉力握住桌角,这伤在心口偏不致命的做法好比凌迟,楼外月是明摆着要恶意玩弄薛重涛,不,可能这在楼外月眼中还算不上恶意。

隔着大半个屋子的距离,楼外月还是那么淡漠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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