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路信介的打扮和之前相差无几，用覆面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中原弥生心想，那张轻飘飘的白纱之下，一定另有一张面具。
或许是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他没有穿那身拖曳到地面的长袍，换成了一套铅灰色的和服。
北小路信介看见中原弥生，朝他轻微地点了点头，权当问好。
中原弥生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北小路信介不慌不忙地朝侍应生挥手示意，侍应生立即走上前，拧开一瓶巴黎水，倒入放有冰块的玻璃杯中。
北小路信介指了指那杯气泡水，说：“请坐吧。”
中原弥生走向座椅，顺手卸下身上的背包，并将包里的窃听器打开了。
他坐下来，但并没有喝水，只神情漠然地望着北小路信介，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有事直接说，我很忙。”他说道。
中原弥生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懒得和北小路信介说废话，只希望他尽快说明来意。
中原弥生的行为颇为失礼，但北小路信介似乎并不在意。
他又朝侍应生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那名青年刚才被中原弥生阴冷的表情吓到了，逃跑般飞快地冲出包厢。
闲杂人等离开后，北小路信介掏了掏宽大的衣袖，从中抽出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推向中原弥生，问道：“你还记得这个人吧，我听说你们见过面。”
照片上，是坐在松树下的加茂家主。
加茂家主正端坐在树下晒太阳，略微闭着双眼。在阳光的映衬下，他额前深褐色的狰狞疤痕变得愈发显眼。
这张照片多半是偷拍的，从视角看，拍摄者大概位于高处，可能是某座房屋的屋顶上。
中原弥生盯着照片看了半晌，又抬起头，望向北小路信介藏在覆面后方的脸：“为什么给我看他的照片？”
北小路信介说道：“我希望你杀了这个人。”
第140章 研究员
自从北小路信介拿出那张照片，中原弥生就大致猜出了对方的目的。因此，北小路信介说出这句话时，他丝毫不感到惊讶，只觉得果然如此。
中原弥生有些啼笑皆非。他上一次执行暗杀任务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有人想让他做回老本行。
中原弥生端详着那张照片，不以为然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杀人？”
北小路信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问，默不作声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防尘袋，将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防尘袋内，只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中原弥生瞥了一眼，那张照片成色异常古旧，至少是一百年前的物品了。
北小路信介将照片递给中原弥生，说：“这张照片拍摄于一百五十年前的明治时代。”
中原弥生仔细看向照片。
照片的被拍摄者，是一名中年男性，他正端坐在高背椅上，傲慢地望着照相机。
此人蓄着八字胡，在明治时代，这种西欧式样的胡须正是潮流的象征。他还身穿浪人式样的和服，肩上有加茂家族的家纹，腰间佩刀。
他的五官不算特殊，只是一个眉眼分明的普通人。吸引中原弥生注意的，是他额前狰狞的伤疤。
这道伤疤横穿额头，如同一条盘踞在他头上的蚯蚓。
和加茂家主的疤痕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举行友谊赛时，来自京都高专一年级的加茂弘树对中原弥生说过，加茂家主在四年前被咒灵袭击，额前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并从此性格大变，住在家中深居简出。
中原弥生曾怀疑，加茂家主之所以性格改变，是被借尸还魂了。他还特意去东京高专的图书馆查阅了相关记载，可惜一无所获。
中原弥生心想，他的怀疑或许并没有出错。
加茂家主和一名明治时代的加茂族人拥有同样的疤痕，
加茂家主和一百年前的诅咒师拥有同样的疤痕，这绝非巧合。
“这道疤是怎么回事，他们的额头都被切开了？是人体实验吗？”中原弥生蹙眉问道。
中原弥生的猜测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北小路信介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很高兴能和一个聪明人合作，替他省去了自证的步骤。
北小路信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手指围着脑袋环绕一圈。
“这道疤不止额头，而是顺着这条水平线，把头盖骨割开了。”他说道。
中原弥生不由自主地想象加茂家主把头盖骨掀起来的场景。
北小路信介又说：“这个人名叫加茂宪伦，出生于明治初期，是史上最邪恶的诅咒师，被称为御三家的污点。”
中原弥生问：“所以，加茂家主的真实身份，是存活了一百五十年前的加茂宪伦？”
北小路信介回答：“不。占据加茂家主身体的人名叫€€索，他是来自千年前的诅咒师。”
为了博取中原弥生的信任，北小路信介索性把自己得知的情报和盘托出。
他告诉中原弥生，自己从未见过€€索的真身。
根据北小路信介对€€索的了解，他推测€€索拥有能够寄生在某个人的躯体内，并自由使用对方生前的术式。
每一个被€€索占据身体的人，额头上都会出现一道刀疤。因此，他猜测€€索通过某种手术，将自己移植到了对方的头颅里。
千年以来，€€索更换了不下三百具肉|体。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一百五十年的加茂宪伦、四年前的加茂家主，都是被他利用的人。
据北小路信介所知，€€索在十二年前占据了总监部部长的身体，四年前才换做加茂家主。
听到这里，中原弥生瞥了北小路信介一眼：“你和€€索认识多久了？”
“十年。”这不值得隐瞒，北小路信介回答得很爽快。
“你们相遇的时候，他还是总监部的部长吗？”
“是的。”
中原弥生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索为什么要更换肉|体？相比御三家家主，部长的身份分明更方便吧。”
“他的任期快结束了。而且，€€索占据上一任部长的身体后，做了很多伤害咒术师利益的改革，他在总监部风评极差。倘若再竞选一届，必然无法连任。”
中原弥生审视着北小路信介的表情。
这个人并没有撒谎，他说的都是实话。
中原弥生听五条悟说过，北小路信介是被加茂家主扶持上位的。在加茂家主的帮助下，他一路晋升，年纪轻轻就跻身总监部的最高管理者。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突然叛变，想雇佣他人杀死加茂家主呢？
究竟是内讧，还是步步为营的阴谋？
中原弥生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怀疑，他盯着北小路信介藏在覆面后的脸，冷冰冰地说道：“告诉我你杀他的原因。”
北小路信介像在心里练习了几百次似的，极为顺畅地回答道：“为了咒术界的和平。”
中原弥生从唇缝中漏出一声嗤笑。
北小路信介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若是真有那么高尚，又为何与€€索交游？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北小路信介眼都不眨地说道，“€€索去年把天内理子的所在地透露给盘星教，阻挠了同化。”
中原弥生毫不犹豫地说：“天内的住址，只有天元和总监部的首座知情。想必你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吧。”
北小路信介一时哑口无言。
中原弥生怀疑地眯起双眼。
他又问道：“€€索为什么阻止天元的同化？”
这个问题难住了北小路信介，他也无法回答。
北小路信介和€€索，名义上是合作伙伴，实则彼此提防。他们相识十年，但直到四年前，€€索才终于放下心防，开始信任他。
四年前，北小路信介把真正的加茂家主骗到京都市郊，并设计击杀了对他毫无戒备的加茂家主。
然后，他把加茂家主的尸体送回总监部，献给了彼时还占据着部长身体的€€索。
这一举动博得了€€索的信赖，自那之后，€€索才向北小路信介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和术式。
至于€€索的计划和目的，北小路信介一概不知。
“我并不知情。他只需要我的协作，但从未告诉我他的真实目的。”北小路信介诚实地回答，“或许，他想让天元大人变成咒灵吧。”
中原弥生烦躁地盯着北小路信介，他心想，如果没有这家伙的为虎作伥，事态恐怕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北小路信介有所隐瞒，但他披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让中原弥生提起警觉了。
天元是咒术界的根基，如果她进化成超越人类的存在，咒术师的一切行动都会受阻。而咒灵，将成为这片土地的掌控者。
北小路信介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笃信中原弥生一定会帮助自己。
他赌对了，这件事确实让中原弥生颇为苦恼。他烦躁地想，倘若横滨咒灵横行，势必会影响黑手党的运作。
这个碍事的诅咒师，必须立刻清除。
中原弥生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阴郁的目光投向北小路信介，让他脊背一凉。
中原弥生心想，若是把杀死€€索作为目标，北小路信介能带来不少帮助。无论之前有过何种龃龉，与他同一战线才是最优解。
不过，在确定合作之前，中原弥生还想为自己增加一点筹码，防止北小路信介叛变，把自己出卖给€€索。
与此同时，北小路信介也在端详中原弥生的面容，想确定这个阴郁的少年对自己的提议作何感想。
北小路信介原本志在必得，但中原弥生一直冷着脸，令人难以通过表情判断他的心情。
随着时间流逝，中原弥生依然一言不发。落针可闻的死寂让人焦灼难安，北小路信介越来越忐忑。
其实，这是中原弥生的谈判技巧。
不同于森鸥外和太宰治的花言巧语、中原中也的武力威胁，中原弥生非常擅于利用自己那张阴森的脸，在谈判中占领优势。
谈判的时候，总是着急的那一方做出退让。
待等北小路信介如坐针毡时，中原弥生终于发话了。
他抬起头，盯着北小路信介的脸，说：“既然你想让我帮忙，至少拿出一点诚意吧。”
中原弥生至少愿意说话了，这让北小路信介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