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眼里,北辰王体弱多病,走一步都要喘气,不说郑楚青,就连郑文渊都没有察觉,在外人眼里活不过明年开春的北辰王,真实面目,是个满身妖异邪气,能一剑砍断他一只手的江湖高手。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过去,要不是在崖底他为小鹿取下面具,郑楚青也发现不了北辰王的真面目。
九色鹿一双漂亮眼眸无声问:郑小将军,你还好吗?
郑楚青不想让小鹿自责,是以他今夜披了件黑色斗篷,只要他不主动说出来,小鹿绝不会发现他少了一只手。
“我很好。小鹿,他对你好吗?”
九色鹿点点头,除了一开始很不讲道理外,男人一直对他很好。
九色鹿是在竹海散步的时候知道郑楚青想见他的,他跟郑楚青在崖底呆了半个多月,对对方的一些记号记得很清楚,所以当他看见竹叶上有熟悉的刻痕,九色鹿立刻知道郑楚青在附近。
但是男人在身边,他不敢让男人知道,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郑楚青。
九色鹿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怕男人一会儿醒来看不见他,会动怒,于是在跟郑楚青聊了几句,知道郑楚青一切都好后,便要转身回去。
郑楚青攥紧他的手,看见九色鹿回过头,他低声道:“小鹿,跟我走吧。”
九色鹿愣了一下,似乎很奇怪郑楚青为什么会让他跟他走。他摇摇头,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九色鹿害怕地看着郑楚青,他觉得今晚的郑楚青很不对劲,特别是他看他的眼神,跟知道他有身孕的林蕴一样令人恐惧。
“跟我走!”
郑楚青眼神阴鸷,声音里充满戾气,正当他要强行带九色鹿离开的时候,一支羽箭从黑暗中射来,直直穿过郑楚青肩膀,将他钉到身后的青竹上。
九色鹿吓得睁大眼眸,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高大挺拔的男人衣襟松垮,他手里拿着一张弓,俊美邪气的脸上似笑非笑。
“郑小将军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家勾搭别人的夫人,郑家好教养。”
他向九色鹿伸出手,语气中不见半分怒火:“小鹿,到夫君这里来。”
九色鹿没有犹豫,他快步向男人走去,踏上廊道,被男人摁进怀里。
乌黑长发被轻柔触碰,北辰王微微低头,亲了九色鹿一口:“半夜不睡觉,背着我偷偷出来见老朋友,回去再收拾你。”
九色鹿两只雪白的手拽住他长袖,不安地回头看了郑楚青一眼。
北辰王替他理了理狐裘披风:“先回去睡觉,我来处理,你也要考虑考虑肚子里的孩子,他可陪不了你熬夜。”
北辰王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杀过人,九色鹿以为这次他还会放过郑楚青,他跟着突然出现的死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九色鹿身影走远,确定他听不见这里的任何动静,北辰王眼眸含笑,他抬起手,对口吐鲜血的郑楚青开口:“多谢郑小将军在崖底对内子的照顾,你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他转过身,负弓离开,露出隐藏在暗处的其他死士。
北辰王刚一推开房门进来,九色鹿就听到脑海里机械音冷无机质的声音:“宿主,郑楚青死了。”
九色鹿坐在床上,慢悠悠开口:“是吗,真是可惜,我以为北辰王不会这么早醒过来的。”
是这样吗?
机械音怀疑地看着它的宿主,它总觉得一切没这么简单。
九色鹿:“我都给你放假了,你还特意回来告诉我郑楚青死了,系统,你也太敬业了。”
机械音没有再说话,因为北辰王过来了。
北辰王站到九色鹿面前,抬手去解他身上的狐裘披风:“谁给你的安神香?胆子大了,敢给我下药。”
九色鹿不敢抬头,却被一只手抬起,他看着男人淡蓝色的幽深眼眸,无声道:安神香不是药,它对人体没有伤害,只会让人一夜好眠。
“是你做的安神香?差点忘了,在崖底的时候你就经常制作香料驱虫。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敢背着我去见其他男人,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九色鹿跟男人重新躺进被褥里,他被男人搂着,正昏昏欲睡,突然想到一件事。
男人这么快醒来,是不是说明,安神香对他并没有作用?或者,男人一开始就知道他想点安神香?
九色鹿内心并没有意外的感觉,以男人的敏锐,恐怕在他看见竹叶上刻痕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不对。
他没有质问,没有表现出怀疑,而是不动声色,等着他动作。
九色鹿揪紧男人衣领,他有些害怕,郑小将军真的安全离开了吗?
229 €€ 蝶化之路(四十五)
◎九色鹿◎
郑楚青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
门外的下人疑惑小将军怎么正午了还没起床,在门外敲了几声,没有回应, 推门进去一看, 已经死去多时的郑楚青坐在榻上, 他脸色苍白, 微微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下人喊了一声,见他一动不动, 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走上前轻轻一碰, 郑楚青整个人倒在榻上。
下人吓得连滚带爬离开,刚醒来没多久的郑文渊听说儿子死了, 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倒下去, 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郑文渊一死,郑家就此倒台。皇帝十分悲痛,下令彻查郑楚青之死,可就跟宁王府遇夜袭一样, 怎么也查不出背后之人。
这时候的九色鹿已经怀孕六个月,他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从他落笔的速度看, 根本看不出半年前他还是一只没有跟人类接触过的九色鹿。
机械音默默地看着,它没有出声,如果说郑楚青死的时候它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现在, 它已经完全清楚宿主想干什么。
九色鹿写完信, 拿在手上,眼眸含笑。
他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字迹,起身离开房间,来到竹海院落,交给一只白鸽。
“去吧,你知道应该送给谁。”
九色鹿轻轻摸了摸白鸽,手臂微抬,白鸽振翅离开,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正当九色鹿等着皇帝派人来抓他的时候,许久没有出声的机械音突然开口:“宿主,您的计划落空了,就在刚才,皇帝被北辰王一杯毒酒毒死了。”
九色鹿:“……”
“文德皇后跟陆杳向皇帝进言,说世上有一只九色鹿,可永葆青春,长生不死。北辰王布局多年,在皇帝身边安插有不少眼线,文德皇后跟陆杳前脚刚进言,后脚北辰王便得到了消息,他命人拦下皇帝的心腹,没有丝毫犹豫,亲自给皇帝灌了毒酒。”
“皇帝死了,现在宫里乱成一片,北辰王直接软禁了文德皇后,然后以弑君之罪,处死了陆杳。陆杳现在正在刑场,准备处以车裂之刑,宿主,要去看看吗?”
九色鹿:“……所以他今天出门,就是为了毒死皇帝,软禁皇后、车裂陆杳?”
机械音幽幽道:“不止,他还给明妃赐了白绫,让明妃陪葬,明妃不肯,就在刚才,已经被宫人吊死了。对了,宿主不用去刑场看陆杳了,陆杳已经死了。”
九色鹿抬手扶了一下额,他没想到男人会这么乱来,毫无准备之下毒死皇帝,天下不大乱才怪。
“宿主,你知道为什么北辰王明知陆杳想杀你,回京却仍旧留她一条命吗?”
九色鹿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陆杳是文德皇后面前的红人,流幻不杀她,应该是有自己的顾虑。
机械音道:“因为他内心还有一丝希望,他想活着,他想一辈子照顾你,照顾你们的孩子。这世上能救他的只有九色鹿的心,他如果不吃你的心,陆杳就是最后的希望。可是他的身体在迅速崩坏,宿主也感觉到了不是吗,他没有多少天可活了,所以在此之前,他要为宿主铲除所有的危险,皇帝,明妃、陆杳、文德皇后,过了今天,他会登上帝位,正式迎娶宿主,然后用参汤吊着自己的命,等宿主生下孩子,再传位给孩子,让宿主垂帘听政,他才能放心离开这个世界。”
九色鹿抬起手,抚在自己的心口上,这里酸酸涩涩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流幻已经为他考虑了这么多。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压下去。
这一天晚上,九色鹿住进了皇宫。北辰王处理好一切,亲自来接他。
他仍旧是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的模样,只是朝堂上下再没有人敢轻视他。这个亲手毒死皇帝,用铁血手腕镇压整个朝堂的皇子,谁也没有想到,他的体弱多病只是一层面具,苍白的面容下,比郑文渊还要心狠手辣。
毒死皇帝,软禁皇后与诸位皇子、吊死明妃、车裂陆杳、杀光所有伺候皇帝的宫女太监,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皇宫里血流成河,而为了迎九色鹿入宫,北辰王把文德皇后软禁在了别宫,让九色鹿住进了立政殿。
于是其余惶恐不安的宫女太监们知道,这就是未来的皇后,他们要忠诚一生的人。
九色鹿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寝殿,心底微微一叹。
不用问男人,他也知道男人想做什么,皇帝和明妃都死了,文德皇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男人一向睚眦必报,文德皇后虽然是他的生母,但以文德皇后的所作所为,实在不配为一个母亲。
北辰王从前朝回来,他一派风流俊美,不见往日半分病弱。走进寝殿,他让所有人都下去,上前将九色鹿搂进怀里,低笑开口:“有没有想我?这两天会有很多老东西来烦人,我会尽快处理好,然后陪你和孩子散步。”
九色鹿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人,他抬起头,眸色安静地看着北辰王,无声问:母后呢?
北辰王亲了亲他的唇:“我给母后换了个地方住,你想见她?”
九色鹿摇摇头,他又问:你要把母后关一辈子吗?
北辰王挑眉:“也不是不可以。我今日毒死了父皇,母后知道后一直咒骂我,还是让她安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九色鹿稍稍放了心,不是要杀文德皇后就好,大苍国以孝治国,流幻已经弑父,若是再弑母,恐怕死后都要被世人诟病。
北辰王虽然没有杀文德皇后,但也不准备把她留在宫中,文德皇后在宫中一日,那些老东西就会烦他一日。登基后,他直接派人把文德皇后送去京郊外的皇家宫观,让她为大苍国祈福。
把一国太后送去祈福,老臣们自然不干,可是不管他们是咒骂好还是死谏好,北辰王都当他们是空气。
日子久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九色鹿怀孕七个月,肚子已经很明显,北辰王本想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九色鹿举行大婚,可是册封皇后的礼仪太过繁琐,身怀有孕的九色鹿根本走不完这一流程,北辰王只好把日子定在孩子满月之后。
怀孕八个多月,九色鹿的身子越来越重,他有预感,他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而在孩子出生之前,他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要做。
宁王府迎来贵客,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林蕴强行带回府的小鹿公子,也是即将成为一国之母的未来皇后。
侍卫层层把守在水榭外围,九色鹿站在凭栏前,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回过头,看着林蕴微微一笑。
而林蕴却是出神地看着九色鹿的肚子,如果当初小鹿没有失踪,他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应该是他。
林蕴已经开始上朝,谁也不知道当他看见眼覆白绫的帝王旁边,坐着他找了半年之久的小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愤怒,不甘、痛苦,可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小鹿是已经定下婚期的未来皇后,他再如何愤怒不甘,也不能殿前失仪。
怪不得小鹿能一个人从雪岭崖底出来,怪不得先帝怎么都查不出夜袭宁王府的是谁,在北辰王主动取下面具之前,谁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林蕴回府后曾一度想夜袭皇宫找小鹿,可都被宁王妃拦了下来,林蕴在朝堂上看见小鹿,宁王妃又何曾没有在后宫御花园见过小鹿?
她扇了林蕴几个巴掌,才把林蕴扇醒。
夜袭皇宫,何等罪名,林蕴若是被抓,一个人死了还好,可若是牵连九族,宁王妃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扇醒。
林蕴郁郁寡欢数日,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小鹿说话,可没想到,小鹿会主动出宫找他。
“小鹿,”林蕴声音微颤,他按下内心的激动:“你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九色鹿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林蕴一同坐下。他抬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酒放到林蕴面前。
倒酒的时候,他唇边含笑,神色再温柔不过,仿佛只是来找林蕴叙旧。
林蕴端起酒杯,他看着九色鹿,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满是涩然的笑,也是一种解脱的笑。
“你希望我喝下去吗?”
九色鹿微笑地看着他,于是林蕴明白了,他不再问,而是仰头一饮而尽。
毒发作得很快,林蕴嘴角溢出血迹,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在最后倒下的刹那,他伸出手,想最后触碰九色鹿一次。
可那只九色鹿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他唇边仍然带着笑,眼神却是极致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