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35章

“够了!”

梁氏家主一声怒叱,松阳君和钟离君同时一顿。

梁氏郎君趁机把两人分开,并在松阳君耳边道:“君且息怒,公子煜挑拨之言万不可信。”

目睹梁氏家主的权威,楚煜垂下眼帘,手指刮擦桌边,留下一条狭长的划痕。

梁庄眼带轻蔑,甚至对楚煜嗤笑一声,似在嘲讽雕虫小技。他起身向越侯叠手,沉声道:“君上,公子煜顽劣,谎称遇刺挑拨叔父,理当问责。”

不等越侯出言,梁氏的姻亲和附庸纷纷出声附和。

“请君上严惩公子煜!”

越侯面色铁青,同梁庄目光交锋,抓起酒盏猛掷向地,怒声道:“梁庄,你来做这国君,如何?!”

梁氏势大,梁庄性情倨傲,习惯了咄咄逼人。

以往这般要挟,越侯多有退让。

今日越侯的表现出人预料,让他心中一惊。

“君上,万万不可!”

松阳君和钟离君了解越侯,心知他动了真怒,各自推开搀扶,叠手躬身恳请越侯息怒。

目睹两人作为,梁庄也终于回过神来。

迎上越侯沉怒的目光,看向在君座下奋笔疾书的史官,他心里咯噔一声,立即出声道:“君上,臣一时心急,请君上息怒。”

越侯冷笑一声,竟是不予理睬,一把握住楚煜的前臂,带着他一同离开大殿。

走出殿门时,他刻意慢下脚步,看向梁氏家主,一字一句道:“寡人仅此一子,还请上大夫高抬贵手,莫使我祭祀断绝,百年后无人供奉。”

此言可谓诛心。

梁庄脸色发白,近乎站立不稳。

殿内一片寂静,氏族们噤若寒蝉,无一人贸然出声。

唯有史官笔耕不辍,所见所闻详实记录,斟字酌句,不遗漏任何细节。

一场盛宴不欢而散。

氏族们离开宫廷,各自返回家中,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松阳君和钟离君并车而行,一改宴会上的针锋相对,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看向夜色笼罩下的梁氏府邸,心中若有所思。

通过这场宴会,越侯向楚煜展示出朝堂现状,清楚告知他今后将要面临些什么。

楚煜返回殿内,命人移来烛灯,亲手铺开竹简,提笔记录这场试探的结果。

“仲父非鲁莽无智。”

“季父擅谋,战亦不弱。”

“梁氏……”

笔尖悬在半空,墨珠滴落,覆上尚未干涸的“梁”字,沿着简片边缘滑落。

“除。”

楚煜本无记录的习惯,偶然间见到林珩不离身的锦囊,才开始仿效行事。

想到同样擅长伪装的少年,回忆起上京的日子,楚煜停下笔,拿起铜簪拨动灯芯。

“上京内处处陷阱,仍能化险为夷。归国之后,料想也能平安。”

烛光映入漆黑的眼底,本该是橘红的暖色,却莫名透出冷意。

“越晋为盟。”

楚煜放下铜簪,指尖摩挲簪上的花纹,对残留的热度不以为意。

晋侯不只一个儿子。从国太夫人的信中可知,除了为质的嫡子,大多不成器。

有能力的人成为世子,今后登上君位,两国盟约才值得巩固。换成庸人,今后的一切就有待考量。

烛光跳跃,焰心爆裂,发出一声轻响。

楚煜收回思绪,重新提笔蘸墨。

笔尖落于竹简,灯光映在发上,青丝如瀑,玉簪莹润,散发绚丽光泽。

同一时间,肃州城,晋侯宫内,宫殿一隅灯火通明。

林华殿库房门大敞,侍人婢女错身而过,将一只只木盒捧到院中,相隔半步整齐排放。

马塘和马桂各踞一端,一人站在库房门前,盯着侍人和婢女手中的木盒,逐一核对簿册。另一人守在院中,手持竹简重新记录。

“金玉全在此处。绢帛在另一间库房。”

谷珍放下药箱,打开箱盖,从中取出一只陶瓶。拇指拨开瓶塞,倒出几颗豆粒大的药丸。

“倒清水来。”

清水送上之后,谷珍将药丸投入水中。

待到清澈变为棕红,他拿起一只以兽毛制成的刷子,蘸水刷过院中的木箱,细嗅气味。又打开盒盖,以相同的方式检查盒中的玉石和金饰。

“谷医还请当心。”林珩行至院中,见到谷珍的举动,不由得出声提醒。

“无妨。”谷珍检查过大半木盒,在一只漆红的盒子前停住。

他再三查验,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表情变得严峻。

“公子,此物浸过药。”谷珍话到中途突然停住,正色道,“余下之言仅告公子,还请屏退左右。”

林珩若有所思,转身走入殿内,停在屏风前,问道:“何言?”

“我尝过公子服用的丸药,知晓药材成分。盒中玉佩有异香,浸染的药汁极为罕见,同丸中的两味药相冲,会使人体弱,出现心悸之症,最终耗尽心血而死。”

谷珍的话流淌在殿内,敲击林珩的耳鼓。

“药材相冲?”

“正是。”

林珩背负双手,凝视屏风上的幼虎,手指缓慢攥紧。

他服用的丸药同金等价,由上京的良医配制,想获得药方并不简单。但对特定身份的人来说也算不得太难。

“谷珍。”

“仆在。”

“你返回南殿,如实禀报国太夫人。同大母说,这件事我亲自处理。”

“诺。”

谷珍退出殿门,却没有立即去往南殿,而是尽职尽责地检查过所有金玉和绢帛,确定无碍才告辞离开。

林珩独自留在殿内,站在屏风前许久。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去,马桂捧着竹简入殿,躬身行礼之后,口中道:“公子,查明玉佩来历,是莲夫人所送。”

“莲夫人?”

在他离国之后入宫,膝下无儿女,家族倾向勋旧,看似同他没有任何利益纠葛。

最不可能之人?

林珩掀起嘴角,双眸暗沉,好似深渊无底,酝酿致命的风暴。

第二十九章

夜凉如水,肃州城笼罩在夜色下,如一头巨兽盘踞平原。

冷风平地而起,两只夜枭穿城而过,先后掠过晋侯宫上空,振翅无声。

南殿内,巡夜的侍人穿过廊下,仔细检查每处殿阁,不遗漏任何角落。

唯独暗室是例外。

途经这排建筑,所有人加快脚步,不敢多做停留,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暗室也名刑室,专门关押犯罪的婢仆。铜锁把守的门一旦关闭,人命就变得微不足道。这里是宫廷婢仆的梦魇之所,未知容纳多少亡魂。

夜色中,暗室内传出一声声惨叫,尖锐凄厉,异常刺耳。

两名奴隶背对木门而立,对叫声毫无反应。两人缺失半耳,被人为刺穿耳鼓,同聋子没有任何区别。

雕刻凶兽的木门后,三层木架靠墙钉起。架上摆满各种骇人的刑具,多数血迹斑斑,有的还很新鲜。

屋顶垂下绳索,每条都有手臂粗。

绳索末端悬挂五个人影,双臂缚在头顶,双脚无法触地,全身上下鞭痕交错,头发都被血浆缠裹,仿佛血葫芦一般。

室内燃烧火炉,烧红的木炭蹿升烟气,空隙间插着三四支烙铁。

两名高大的刑奴袒露肩背,上衣堆在腰间,手中挥舞带有钩刺的鞭子,呼啸着抽在受刑人的身上。

室内没有窗,墙上挂着火把。火光跳跃,时而发出爆裂声。

靠近门边有一张木桌,桌上堆放写满的竹简。上面的字迹十分特殊,专门用来记录秘密口供,唯有暗室的刑奴世代传承。

缪良站在桌旁,拿起最上面的一册竹简。

他刚刚看完一行字,刑奴忽然停止鞭打,将长鞭缠在腰间,回身从炉中拔出一支烙铁。

“还不说?”

刑奴举着烙铁走近,逡巡受刑的五人,将目光定在最左侧的人身上。

她名巧,先君在时就掌管南殿茶饮,多年来兢兢业业从不曾出错,颇得国太夫人信任。

茶汤投毒事发,国太夫人震怒。抽丝剥茧锁定晋侯,命令缪良严查先君留给她的人手。

巧妇不慎露出马脚,一同被抓的还有七人。三人摆脱嫌疑,其余都被关入暗室。落入刑奴手中,别说活着离开,连求死都是奢望。

火红的烙铁抵近眼球,垂落的发被烧焦,发出一阵刺鼻的焦糊味。

巧妇张开嘴,满口的牙齿已被敲掉,血漫过牙龈,覆盖爬满裂痕的嘴唇。

“我无罪!”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