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37章

壮妇松开手,她立刻俯身干呕,不惜用手去抠嗓子,试图将药丸吐出来。可惜徒劳无功。

“公子珩,我已有孕。腹中胎儿如有好歹,你就是害死血亲!”莲夫人不再伪装,声色俱厉。

“原来如此。”

林珩歪了下头,翘起了嘴角。

殿外忽起骚乱,拦门的壮妇被推开,晋侯的身影出现在殿前,衮服冕冠,分明是罢朝而来。

“林珩,你好大的胆子!”

见到晋侯,莲夫人如遇救星,哭着膝行过去,一手覆上腰腹,另一只手抓住晋侯的袖摆,哭诉道:“君上救救婢子,公子珩要杀亲!”

晋侯亲手扶起莲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转向林珩,森冷犹如刀锋。

“林珩,你可知罪?”

“罪人在您怀中。”

林珩不慌不忙向晋侯叠手,镇定道:“莲夫人知我服用的药方,以相冲之物害我,父君该详加审问,她同上京有何瓜葛。”

“信口雌黄!”晋侯怒喝道。

“父君,为我配药的医服侍宫中,也为天子诊脉。”林珩笑看晋侯,声调平和,道出的话却令对方脸色骤变,“我的药方能泄露,天子的脉案是否万全?”

不等晋侯开口,他挺直脊背平视对方,丝毫不被君威影响。

“私通宫医,是否存了窥伺天子之心?”

一言落地,石破天惊。

第三十章

林珩反戈一击,晋侯骑虎难下,犹如被架在火上烤,一时间进退维谷。

莲夫人脸色煞白。

身为氏族一员,被家族选中侍奉国君,她绝不缺乏心机手段。林珩的话有多骇人,她心中一清二楚,也知道自己根本承担不起。

“公子珩,你休要血口喷人!”她必须为自己辩解,不能担下勾结上京的罪名,否则家族必遭大祸,“我从不知你服用何药,如何能设计害你?”

莲夫人力持镇定,无论如何不承认谋害林珩,甚至反咬一口,指责他陷害污蔑借机杀亲。

“你归国当日鞭笞庶兄,借口玉堂殿严惩丽夫人,使她重伤昏迷。今日又来害我,分明是有意为之。”莲夫人仰望晋侯,泪水挂上芙蓉面,愈显娇美可怜,“君上,公子珩分明是心怀怨恨,在宫苑内肆意妄为。您要为婢子做主啊!”

美人柔弱,泣声哀婉。

晋侯面沉似水,长袖遮挡下,手指张合数次。最终用力攥紧,手背鼓起青筋。

他下定了决心。

“林珩,你胆大妄为,忤逆不孝,当……”

不等晋侯说完,莲夫人突然发出一声痛呼。

她忽然感到心悸,眼前一阵发黑。痛楚沿着胸口蔓延,她顿觉四肢发软,再也站立不稳,顺着晋侯身侧下滑,当场跌倒在地。

“莲姬!”

晋侯攥住她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

莲夫人抓住胸口,身体向内蜷缩,殷红的血浸湿裙摆,面庞却失去血色,苍白如纸。

“逆子,你狂悖无法,我必逐你出晋室!”晋侯横抱起莲夫人,怒视面无表情的林珩,呵斥道。

林珩不见惊慌,反而认真打量着晋侯。目光中没有杀机,没有怒意,单纯的好奇和洞彻明悟。

“父君,您不为莲夫人召医?”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不是求饶,而是揭穿晋侯虚伪的焦急。

暴怒是真,担忧却掺杂水分。

晋侯动作一顿,向前迈出的脚重重落下,脸上神情变幻,定格在冰冷的厌恶。

“逆子,你有杀亲之罪,我不会立你为世子。”

既然被当面揭穿,晋侯索性不再伪装,双臂松开,任由莲夫人摔到地上。

砰地一声,莲夫人落地,差点伤到了骨头。她费力仰起头,挂着满脸冷汗,不可置信地看向晋侯:“君上?”

晋侯不看她一眼,态度漠然,竟是弃如敝履。

“来人。”

话音落下,殿门彻底敞开,一队甲士冲入殿内,长刀出鞘,刀锋直指林珩。

“公子珩弑亲,意图谋逆,拿下。”

图穷匕见,晋侯无意再粉饰太平。林珩再是巧言善辩,踏不出宫廷半步,他的话休想传入上京。

晋侯的头疾反复发作,脾气日渐暴躁。林珩归国之后,他感到事事不顺。

勋旧,嫡子。

智氏,陶氏,费氏。

国太夫人。

一切的一切令他如鲠在喉。

连番布局只为了结祸患源头。如若上京问责,杀亲之名也能应对。

听到晋侯的命令,甲士们不敢迟疑,持刀包围上来。

紫苏和茯苓立刻挡在林珩身前,袖中铜锥滑出,牢牢握在手心,右臂横胸,铜锥尖端闪烁寒光。

壮妇冲开侍人和婢女阻拦,抄起摆在殿内的铜灯,任凭灯油烫红双手,不惜以身躯抵挡甲士。

冲突一触即发,鲜血即将染红兴乐殿。

晋侯摆明要斩尽杀绝,林珩的表情依旧平静。他站在人群中心,隔着刀光看向晋侯,慢条斯理道:“父君,这才是你的目的?”

“逆子,有罪当惩,你亲口所言。”晋侯冷声道。

“确实不假。”林珩点了点头。

晋侯眼底闪过得意,可惜未能持续多久。

“礼法有章,国法有则,我有天子授爵,不可刀斧加身。无祭天地鬼神,不问朝堂,不宣告国人,父君,你杀不了我。”

林珩推开紫苏和茯苓,越过手持铜灯的壮妇,迎向甲士的刀尖,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黑色双眼迎上晋侯,眼底没有半分波动。

镶嵌彩宝的皮履踏前一步,锋利的刀尖险些刺破他的外袍。

甲士下意识收手,单臂后撤收回长刀。

林珩泰然自若,顶着刀锋逼近晋侯,惬意悠然,胜似闲庭信步。

疯子。

甲士们围着他,脑海中闪过相同的字眼。

公子珩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晋侯脸色铁青,喝令甲士立即拿人:“还不快动手!”

“谁敢!”

叱声从殿外传来。

下一刻阳光被遮挡,身着红衣的甲士鱼贯入殿,各个手持长斧,同晋侯的甲士对峙。

国太夫人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

一身刺金红裙,腰间束玉带。发挽高髻,六枚玉簪斜插发髻两旁,上雕不同形态的玄鸟,栩栩如生,精致绝伦。

国太夫人穿过殿门,长裙下摆轻拂,似水波微漾。腰间垂挂的丝绦纹丝不动,玉饰未曾发出一声轻响。

缪良跟在国太夫人身后,看清殿内的情形,短暂松口气,很快又绷紧了神经。

辛亏禀报及时,公子珩性命无碍。

可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君侯,你过了。”

同晋侯相隔三步远,国太夫人停止前进,开口时语带叹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晋侯神情晦暗,仍咬牙道:“母亲,逆子不孝忤逆,胆大妄为,我意逐他出族。”

“不孝忤逆?”国太夫人似听到一个天大的消化,上下打量着晋侯,嘲讽道,“说起这四个字,君侯才是当仁不让,难有人能出你左右。”

“寡人自问不曾犯下恶行,您何出此言?”晋侯矢口否认,脸色异常难看。

“没有?”国太夫人冷笑一声,从缪良手中取过两卷竹简,直接甩到晋侯脚下,“君侯最好看一看,想必能记起来。”

晋侯心中惊疑,目光闪烁不定。

缪良弯腰捡起竹简,恭敬捧到晋侯面前:“君上,请过目。”

晋侯怒视缪良,眼底透出杀机。

缪良不为所动,继续平举双臂,直至晋侯抓过竹简才退回到国太夫人身后。

竹简展开,残存的血腥味混着墨香迎面袭来。晋侯一目十行,浏览过全部内容,脸色愈发难看。

啪地一声,他合拢竹简,手指持续攥紧,几乎要捏碎简片。

“母亲,事不属实。”

“事情是真是假,你我心知肚明。君侯,我给你留颜面,你也该给阿珩留一线。”国太夫人向林珩招手,“阿珩,来。”

“诺。”

林珩穿过对峙的甲士,站到国太夫人身侧。

“阿珩年少离国,在上京为质九载,于国有功。他是你的嫡子,理当立为世子。祭祀之后请君侯上书天子。若你不愿,我会亲自执笔。”原本该由缪良传话,奈何事情突变,国太夫人索性当面说清。

“老妇上书,天子自会下旨。届时国人如何看你,天下诸侯又会如何看你,君侯自当思量。”

“母亲,你果真要逼我?”晋侯眼底泛起血丝,额角鼓出青筋,这是头疾发作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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