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48章

听到“勋旧之首”四个字,惊讶和激动交替出现在他脸上。

低调不是与世无争。

韬光养晦更不代表无欲无求。

身为氏族家主,必然无法摆脱追求权势之心。

他求见林珩是为保住家族,消弭即将到来的危机。不想林珩轻易看穿了他,另给他指出一条路,危险与机遇并存。

饵料香甜,陷阱也是显而易见。

一旦事不能成,他要粉身碎骨,费氏也将自绝于勋旧。

如何选择?

费毅眉心深锁,双拳紧握,心中天人交战。

费岚和费何向前倾身,神情中透出急切,却迫于压力无法开口,话到嘴边偏无法出声。

林珩气定神闲,无意催促费毅。他拍了一下掌,香风从门外流入,美貌婢女弯腰入殿,取走冷却的茶汤,送上散发热气的汤羹。

汤羹中加入肉酱,带有越国风味。

林珩在南殿吃过一次,很是念念不忘。国太夫人索性给他两个厨,专门照顾他的饮食。

银匙舀动汤羹,热气上升膨胀,忽地如气泡炸裂,肉酱的香味愈发浓郁。

费毅终于下定决心,林珩却不看他,不紧不慢地用起汤羹,动作优雅,一举一动仿佛礼仪铸就的典范。

“费氏愿为公子驱使,唯公子马首是瞻!”

费毅叠手,以臣礼参拜林珩。

他以家主之尊向公子珩弯腰,立下效忠誓言。费岚和费何行至他身后,同样大礼参拜。

林珩没有马上出声,任由他和两子低头。

直至三人额角冒出冷汗,他才推开汤碗,以布巾拭手,向费毅提出第一个要求。

“费氏私兵几何?”

“甲士八百,扈从千数,能战壮奴三千。”

“几日能集结城内?”

“不虑粮草,四日足矣。”

“善。”

林珩抽出一卷空白的竹简,提笔写下几行字,墨干后递给费毅,道:“照此行事,聚兵于城外,不可泄于任何人。”

“智氏亦不可?”

“自然。”

“诺。”

费毅接受条件,林珩探出右手,同对方三击掌。

“卿助我事成,我以卿为勋旧之首。天地鬼神共见,必践今日之诺。”

誓约达成,费氏父子起身离开,抓紧时间调拨兵力。

三人穿过廊下,同许放擦身而过。

彼此眼风扫过,许放叠手行礼,父子三人回礼,其后背向前行,很快消失在台阶之下。

殿内,林珩叠起轻纱,看着费毅留下的木盒,良久沉吟不语。

药是母亲的手笔,父君身边的医又是何角色?

观费毅言行,貌似不知此人。

许放进入殿内,林珩正对着烛光出神。

听到脚步声,漆黑的双眼眨了眨,清晰映出对方的身影。

“公子,仆幸不辱使命。”许放躬身行礼,无需林珩询问,简练道出临桓城内的变化,“消息传出,群情激愤。国人庶人群聚,不日可抵肃州。”

“县大夫壬章书信公子,愿为公子驱使,效犬马之劳。”

许放递出书信,恭敬摆放到案上,正好落在木盒一侧。

林珩没有急着打开竹简,而是从案下取出一只木匣,匣中封有国太夫人交给他的虎符。

“放翁,还需你出宫一趟,持此物往城北军营,调营中甲士入宫。”林珩打开木匣,取出铜铸的虎符,郑重交到许放掌中。

“城东渐有迹象,有狐氏等暗中行事,各家调兵频繁。战不可免,我欲一举歼灭,尽诛逆贼!”

“公子,不用勋旧?”许放迟疑道。

林珩摇摇头,正色道:“城东之事不算隐秘,勋旧料已知晓。如今按兵不动,应是等我出面。”

体会出话中含义,许放面色渐沉。

“若我出面求助,此战之后,勋旧必居功自傲,更难以压服。”林珩冷笑一声,“逆贼孤注一掷,勋旧必遭冲击。我不调兵,他们也定要自保。”

彼此心知肚明,无非是比较耐心。

勋旧以为林珩年轻,未经历大战,赌的就是他沉不住气。林珩料定先机,必然不会让他们如愿。

今日朝会之上,林珩看穿群臣。为晋国计,日后必须变法。无论新氏族还是勋旧,悖逆者一概肃清。

拦路石理当铲除。

最好是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明白林珩的打算,许放不再多言,恭声应诺退出殿门。

脚步声远去之后,茯苓和紫苏绕过屏风。

一人移走案上的竹简和木盒,一人取来林珩服用的丸药,在干净的杯盏中注入温水。

“公子,此药还能服用三日。”紫苏看着林珩服药,担忧道,“越国求药之人未归,谷医的药尚未配出。”

“无妨。”

林珩将药送入口中,手持杯盏送到嘴边,试了试温度,仰头一饮而尽。

“近日肃州将起大风,宫内也不会太平。你们守好林华殿,遇叵测之徒只管动手,死生不论。”

“诺。”紫苏和茯苓齐声领命。

“至于狼甲,暂时不要联系。”林珩放下杯盏,盏底磕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若其打探宫中,只道我心中郁郁,其余一概不知。”

紫苏和茯苓对视一眼,谨慎问道:“公子,狼甲有不妥?”

“狼甲护我数年,从上京到肃州,一路击杀刺客,劳苦功高。然其终为智氏之人,家族系于智氏。”

林珩斜靠在案前,单手支在身侧,另一只手展开,翻过掌心,接住罩下的光影。

饵料已经放下,目标即将上钩。

局已经布好,只待引爆的火星。

烈火燎原之日,焰光滔天,必是一幕奇景,美不胜收。

林珩收拢掌心,摩挲着指节,发出一阵低笑。

声音传出殿外,融入骤起的风,掀动廊下铜铃。清脆的铃音绵延不绝,声声悦耳。

第三十九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肃州城被夜色笼罩,喧嚣繁闹销声匿迹,只余一片清冷。

夜风席卷长街,浓雾渐起。

城东氏族紧闭门户,门奴在台阶上来回走动,不时跺着脚,为身体获取些许暖意,也为打起精神驱散困顿。

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门奴定睛望去,只见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穿过雾障,出现在街道尽头。

骏马口中套着嚼子,只有喘息不闻嘶鸣。马奴挥动缰绳,车辆一路疾驰。木轮压过土路,轮轴飞速转动,发出吱嘎声响。

车厢门窗紧闭,看不清车内人影。

数名壮奴跟随在马车两旁,身着麻布短袍,脚上套着草鞋,护卫马车穿过城内,速度丝毫不慢。

队伍经过府门前,带起一阵冷风。

门奴迅速藏进阴影,借门前石兽遮挡身形。

他小心探出头,从缝隙中透出视线,盯着马车行远,转向进入交叉的小巷。

队伍远去之后,门奴才走出藏身处。

看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继续抱臂在台阶上走动,期望日头早些高升,漫漫长夜委实难熬。

马车穿过小巷,行至一面石墙前。

墙上开有门洞,左右两侧有奴隶等候。

驾车的马奴收紧缰绳,车行速度减慢,中途没有停顿,径直穿过门洞消失在石墙之后。

壮奴紧跟上去,守门的奴隶停留原地,确认没有探子跟随才走入门内,合力关闭门扉搭上门栓。

墙后是宽敞的通道,直连成排厢房。

马车停住,车门推开,一名小奴跳下车,迅速匍匐在地,在车轮旁躬起身。

有狐达走出车厢,木底皮履踏上小奴的背,以人为踏走下马车。

吱嘎一声,厢房门敞开,昏黄的灯光在室内摇曳,一名青年背光走出。

“舅父。”公子长快步迎上前,一身长袍,没有戴冠。脸颊向内凹陷,短短数日瘦得厉害。

看到他的模样,有狐达皱了下眉。想到秘密过府的目的,一把握住公子长的手腕,低声道:“进去说。”

室内设有屏风,数盏铜灯靠墙摆放。

火光跳跃,烟气缓慢上升。光影落在屏风上,边缘跳跃扩散,仿佛一张蛛网正徐徐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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