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车已行。”仆人俯身在门外,上报苍岭等人的动向。
“叫莽来,我有事吩咐。”苍化头也不抬,开口道。
“诺。”仆人领命退下。
不多时,一名壮奴出现在门外,隔着一道门俯身在地,口称“主人”。
“你去郎君府上,言我晚些过府。再派人盯着苍岭等人,直至他们离开肃州。切记,不能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务必盯牢。”
“诺。”壮奴领命,退出廊下前去安排。
脚步声消失后,厢房内变得安静。
苍化凝视桌上的绢,想到苍金得晋侯青睐的缘由,缓慢陷入沉思。
驯鸟起家,未必长久。
献宝必不可少。
“商道四通八达,既是商机财路,也是兵路。”
在肃州城期间,苍化见识到晋国的骑兵,对林珩有了初步认知。
年轻的晋君胆略过人,且不顽固守旧。清丈田亩,组建新军皆打破旧制。遑论军功爵,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
得知晋灭郑的经过,苍化不由得想起手中的商道。
五条商道,两条摆在明面,族人皆知;三条握于兄弟两人手中,十分隐秘,连苍金都不知晓。
“其一通楚,过昔日申国之地。另一过宋、蜀、昭等六国。三者通上京。”
苍化行至门前,负手望向垂挂的雨帘,整合近日来搜集的情报,胸中计划不再是雏形,迅速变得完善。
这一刻,他的精气神也发生变化。
多年的温和消失无踪,一刹那锋芒毕露,同锐气勃发的苍金无比相似。
雷声轰鸣,壮奴冒雨穿街过巷,来到苍金府邸。
他上前叫门,门后很快传出回应。
大门打开,门奴见到雨中来人,问明他的来意,立即带去见苍金。
“苍家来人被逐,主人命我前来传话,晚些时候过府。”壮奴躬身行礼,一口气将话说完。
苍金正打开鸟笼,挑选适合驯服的小鸟,闻言便知计划已成,当即笑道:“回去告知仲父,我在家中设酒宴,扫榻相迎。”
“诺。”
壮奴顺利完成使命,离开苍金府上,再次行入雨中。
雨水覆盖城池,天像破开口子,河流水位持续上涨。
城门处,数骑快马先后抵达,验明身份后奔向驿坊,分别送出来自宋、曹和许国的书信。
快马之后,一支车队进入城内。
车上不见旗帜,护卫穿着藤甲,带有明显的西南诸侯国特征。
马车被截停,车门从内推开,一名高瘦清俊的男子现身,递出一枚金印,口中道:“蜀国花氏颜,携国书求见晋君。”
蜀国?
想到城内的公子齐,甲长神色微变,召来一名甲士,沉声道:“速报宫内!”
“诺!”甲士抱拳领命,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晋侯宫内,林珩正在用膳,田齐坐在下首。
两人面前摆着大块的鹿肉,是厨精心烹制。还有七八碗酱,以及煮过的菜。大盘中是麦饼,还有冒着热气的粟饭。
“明日启程去丰地,一切准备妥当?”林珩拿起匕首,顺着纹理切割鹿肉,动作不紧不慢,下刀时干脆利落,力道把握极准。
“一切妥当。”田齐无肉不欢,尤其喜好炙烤。相比之下,炖肉总是少些滋味,“可惜没有食茱萸。”
“食茱萸?”林珩摇摇头,晋人不喜辣味,他也是一样。
“加入食茱萸的肉酱鱼€€都是美味。待回到蜀国,我令厨烹制,阿珩尝一尝,定然会喜欢。”田齐信誓旦旦,对自家的美食信心十足。
两人说话时,马塘入殿禀报蜀国来人,携带国书。
“国书?”林珩放下匕首,拿起布巾拭手,“信平君叛乱,蜀地无主,何来国书?”
话落,他转头看向田齐,问道:“你想如何处置?”
田齐没有马上回答,凝神沉思,问道:“来人自称花颜?”
“正是。”马塘道。
“君侯,我想见一见他。”田齐看向林珩,道出心中打算。
“为何?”林珩挑了下眉。
“我能逃出国都全赖大兄相护,大兄之母出自花氏。我想知晓大兄如何,是否平安。”田齐实言以告。
“原来如此。”林珩颔首,对马塘道,“传旨,宣其入宫。”
“遵旨。”
马塘躬身领命,出殿后叫来一名侍人,当面交代国君旨意。
“速去。”
“诺。”
侍人迈下台阶,冒雨奔出晋侯宫,向城门处疾行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马车穿过城内,雨水打在车厢上,噼啪声不绝于耳。
紧闭的车窗掀起一道缝隙,借助些许光亮,花颜看向街旁的建筑,剪影逐一掠过眼前。
途经商坊,成排的立木闯入视野。
木头表面刻满字迹,经雨水持续冲刷变得醒目。
数个披着蓑衣的身影站在立木旁,纵然是大雨滂沱也不曾擅离职守,坚持站在雨中,直至轮值主事到来。
马车速度不减,很快越过商坊。
花颜收回手,车窗落下,隔绝车外的雨水,也遮去他眼底的复杂。
“晋人。”
花氏世居蜀地,家族发迹于前朝,蜀侯未分封时,蜀人知花氏而不知国君。相同的情形持续近三百年,直至蜀桓公在位,花氏卷入谋逆大案,遭遇沉重打击,家族声势一落千丈,再无法同国君分庭抗礼。
近百年来,花氏一改曾经的嚣张跋扈,变得谦逊有礼,行事谨小慎微。
以致于很多人忘记了,漫长的三百年中,他们一度压制蜀侯,在朝堂中的地位难以撼动,近乎是说一不二。
雨越来越大,距离宫门渐近,引路的车辆开始减速,花颜也从沉思中转醒。
马车缓慢停住,一道身影出现在车厢外。
马塘撑伞立在车前,开口请花颜下车。遵照国君旨意,他亲自为花颜引路,带他前往正殿。
“抵宫门,请使君移步。”
花颜推开车门,弯腰走出车厢。忽遇斜风袭来,长袍下摆和肩头瞬间被打湿。
凉意覆上脸颊,视线被雨水遮挡,他抬袖拂去水珠,看向敞开的宫门,心跳骤然加快。忐忑的情绪在胸中翻滚涌动,不安持续攀升。
“君上召见,不宜拖延。”马塘出声提醒。
花颜皱了下眉,没有开口说话。
他镇定心神,勉强压下不安的情绪,利落走下车辕。站定在车前时,履底被浸湿,染上一抹暗色。
雨伞移至头顶,遮挡冰冷的雨水。
侍人夹道而行,前方两人平举提灯。仰赖精巧的灯罩,雨水不断落下,灯火始终未灭,凝聚成两团明亮的橘红。
随从被留在宫外,花颜独自进入宫门,手捧国书踏上宫道。
沿途遇上一队侍人,行走时目不斜视,侧身时的动作一般无二,好似用尺子测量,难免令他侧目。
通向正殿的宫道雕刻凶兽,雨水冲刷而过,石面光滑反射微光,兽形栩栩如生,纹路纤毫毕现,图案愈发狰狞可怖。
行至丹陛前,侍人停下脚步,分两侧伫立。
马塘引领花颜登上台阶,在廊下稍候:“使君稍待。”
花颜曾任蜀国行人,还曾往上京入觐,对参见国君的流程一清二楚。
马塘进入正殿后,他耐心等候,却迟迟未见殿内宣召。焦躁和忐忑交替攀升,他揣测晋侯的态度,想到某种答案,更觉惶惶不安。
暴雨倾盆,雨幕连成一片,地面缭绕水汽,似烟雾蒸腾。
倏而有闪电砸落,雷声炸响,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令他悚然一惊。
渐渐地,花颜额头沁出冷汗,汗珠滑过脸颊,一滴接一滴坠落地面。手中国书似有千钧,变得越来越重,他几乎要捧不住。
就在这时,廊下出现两道身影,面孔似曾相识,吸引花颜的注意。
“斗圩?”
认出其中一人,花颜瞳孔骤然紧缩。
不待他细想,吱嘎一声,殿门敞开。
马塘从门内走出,对花颜道:“君上召见,使君请。”
无论心中如何想,也无论是否情愿,花颜必须镇定情绪,迈步进入殿内。
他的动作略显僵硬,样子€€€€不安。捧着国书的手平举在身前,一路低着头,始终不曾抬眼。
行至大殿内,冷意被驱散,暖意包裹周身。清香徐徐袭来,萦绕在他的鼻端。
脚下踏着青石,光可鉴人。
两旁对立圆柱,柱下矗立精美的铜灯,皆有半人高。半数燃烧灯芯,跳跃明亮的火光,半数伸展出金色灯盘,盘心托起夜明珠,浮光同火色相映,温润中透出些许清冷。
殿内有微风刮过,带动火光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