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70章

上京同诸侯不和已久,四大诸侯多年不朝,世人皆知。

天子要杀晋侯,他们相信。然而有些事心知肚明,绝不能宣之于口,否则会天下大乱。

故意也好,气急糊涂也罢,蔡侯这般口无遮拦,晋侯不动手,他也断没有活路。

“天子要杀寡人?”林珩俯视蔡侯,声音听不出喜怒。因光线偏移,蔡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抿直的嘴唇。

“不错!”蔡侯强撑起手臂,不顾腹部剧痛,厉声道:“你无诏灭郑,行事狂妄,悖逆不臣。借公子齐流亡质问上京,越俎代庖,无丝毫敬畏之心。前有借国人驱逐父亲,极其不孝。不忠不孝,无礼不法,你才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蔡侯说得畅快,帐内众人却是心惊肉跳,无不面如土色。胆小的更是双股战战,恨不能堵住耳朵,马上夺路而逃。

意外地,林珩没有生气。

他目光平静,心中毫无波澜,神情几近淡漠。

“林珩,你该死!”蔡侯大声咆哮,整张脸被血染红,样子很是骇人。

“说完了?”林珩单手按住佩剑,拇指摩挲着剑柄上的彩宝,声音清晰在帐内流淌,“你刺杀寡人扰乱西境,不思自身之过,却诬言天子妄图挑拨,实乃罪大恶极。天子封寡人侯伯,委以重任,寡人岂会受你蒙蔽。来人!”

林珩一声令下,甲士齐声领命。

“蔡侯攀诬天子,挑拨诸侯,带下去严加看守。会盟之后押解上京,交天子处置。”

“诺!”甲士抓起蔡侯的手臂拖向帐外,蔡国相三人快步跟上,不敢多看林珩一眼。

“国不可一日无君。”林珩转身环顾帐内,目光凛冽,语气却十分温和,“寡人以为蔡氏欢堪为君,诸位意下如何?”

声音传至帐外,蔡侯眦目欲裂,嘶声怒吼:“林珩,你肆意妄为,狂悖暴虐,必不得好……唔!”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分明是嘴被堵住。

林珩背对帐门,蔡侯的血在他身后蔓延,断断续续铺开暗红。

国君们看着他,都觉遍体生寒。

明明是一不及弱冠的少年,却如上古凶兽,彩羽下隐藏致命杀机,随时要择人而噬。

“寡人提议,诸位意下如何?”林珩的声音再度响起,如石子投入水面,打破诡异的静谧。

蕲国国君最先回过神来,抢先开口:“君侯之意甚好!”

继他之后,曹伯、许伯、朱伯等接连出声,连宋伯也不落人后,开口赞成林珩的提议。

至于蔡欢是蔡侯妹,还曾嫁给郑侯,被他们自动忽略。

帐内气氛回暖,不复见之前的森然。

国君们回到座位,无视地上斑驳的血痕,有意重提会盟。你一言我一语,众人谈笑风生,气氛远比之前融洽。

这一幕饶有趣味,林珩单手抵住额角,嘴角掀起一抹弧度。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过程略有出入,效果倒也不错。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众目昭彰,蔡侯注定无法翻身。押解上京之后,天子为保自身名望,哪怕是掩耳盗铃也会予以严惩,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现实摆在眼前,无人敢再捋虎须。

接下来数日,国君们无不谨言慎行,唯恐触怒林珩。并严格约束随扈,务必安分守常,绝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晋侯雄才大略,武功盖世,晋必重现烈公盛世。前车之鉴犹在,三心二意不可取,唯俯首帖耳能保平安。”

抵达丰地之前,西境诸侯心思不一,各自打着算盘。

目睹蔡侯的惨状,见识到晋君酷烈,诸侯集体打通任督二脉,一夜之间变得心醇气和,一个赛一个老实。

宋伯主动派人过营,试图与田齐修好。

“不求在晋君面前美言,只求不发恶言。”宋伯头上缠着布条,脸色发白,精神萎靡,好似大病初愈。

他突然间明悟,主动放低姿态,奈何江心补漏为时已晚。氏族连续两次过营,皆是铩羽而归。

第三次派人,田齐压根不露面,只命斗圩出帐打发走来人。

“公子言破镜不圆,覆水难收,亲情既灭,再不能回转,君请回。”斗圩袖手站在帐前,微抬着下巴,刻意摆足傲慢姿态。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双方立场颠倒。

想当初公子齐奔宋,宋伯避而不见,纵容三令痛下杀手,何曾顾念半分亲情。若无公子有仗义相助,主仆三人早就尸骨无存。

如今风水轮流转,宋伯畏惧晋侯,凭几句好话就妄图与公子齐修好,当真是异想天开。

斗圩和斗墙跟随田齐多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对田齐的性格十分了解。

在遭遇变故之前,他还会顾念亲情,给宋伯几分颜面。时至今日,亲历数次背叛,他再没有半分天真,更不会心软。

“前事不忘,言出必行。”

斗圩传达田齐所言,一字不落,一字不改。

被一名阉奴睥睨,宋国大夫只觉受到羞辱,当场面红耳赤。他有心叱喝斗圩,猛然间想起身处晋侯大营,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

目睹他的表现,斗圩讥笑出声,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公子不见,君请回。”

当面被下逐客令,还是两次!

宋国大夫羞愤交加,实在没脸面纠缠,只能一甩袖,转身离开大营。

在他身后,斗圩故意提高声音,嗤笑道:“有求于人还这般作态,委实可笑!”

话中意有所指,引发晋人议论,更令宋人羞愧。

“走,速归!”

宋国大夫满脸赤红,举袖遮脸脚步飞快。

随从各个垂头丧气,跟上他的脚步,几乎是逃出营地。

目送来人走远,背影消失不见,斗圩才转身回到帐内,笑着向田齐复命:“公子,人走了。”

田齐站在屏风前,双手负在身后,面前是一幅悬挂的舆图,上绘山川河流,城池要塞,蜀国就在其中。

闻言,他头也没回;漫不经心道:“再有宋人前来,一概不见。”

“诺。”斗圩应声,停顿片刻后试探道,“若是宋伯亲自前来?”

“不见。”田齐凝视图上,语气斩钉截铁。

父亲性情宽厚,不记仇怨,结果如何?

信平君叛乱,明目张胆窃国,多数氏族一言不发,忠心少得可怜。

既如此,他还念什么仁慈,讲什么宽厚,就该睚眦必报,穷凶极恶。将仇人和叛臣踩在脚下,方能大权在握,令朝堂上下不敢有二心。

捕捉到田齐脸上的狠色,斗圩和斗墙相顾一眼,都没有贸然开口。

田齐未留意两人的神情,回想林珩之前所言,抬手覆上舆图,掌心盖住标注蜀国的一块,手指向内合拢,用力攥紧,好似将这块土地攥入掌心。

“晋君言出必行,会盟之后出兵蜀地,助我夺回权柄。我将领一军,立誓直捣都城,拿下信平君,问罪车裂!”

田齐转过身,瞳孔漆黑,心中似有火焰燃烧。

“当初仓惶离国,流离失所。如今回归,我必要救出母亲和兄长,问罪叛逆,夷其全族!”

话中杀气凛然,充满血腥。

斗圩和斗墙心神紧绷,震撼于田齐的杀伐果决。

不等两人开口,田齐忽然放松神情,晃动两下脖颈,问道:“像不像?”

“公子,仆不解。”

“可类晋君气势?”有别方才的肃杀,田齐面带笑容,征询斗圩和斗墙的意见,“当日在大帐内,阿珩惩治蔡侯,威风八面。我能学得三两分,回国后震慑氏族,定能事半功倍。”

“公子所言甚是。”斗圩和斗墙恍然大悟,一同肯定田齐的想法。

“阿珩乃不世出的英主,在晋这段时日,我实是受益匪浅。”

田齐收起笑容,迈步来至帐门,抬手掀起帐帘,仰望碧蓝的晴空。

想起困在国都的母亲和兄长,他心中腾起担忧,对信平君的恨意挥之不去。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支撑着他飞速成长,拔足向前突进。

时近傍晚,夕阳西下,天边铺展火红的晚霞。

距丰城不远,一支车队正沿河而上,踏着霞光飞驰而来。

队伍由三百人组成,打出越国旗帜,护卫皆是百战越甲。

雕刻图腾的安车内,上大夫€€业整襟危坐,随身携带国书,代表越国参与诸侯会盟。

车队星夜兼程,入晋后一路疾行,赶在会盟前一日抵达丰地。

彼时,西境诸侯齐聚在此,大大小小的营盘环绕城池座落,外围蔓延十数里。

营地四周有甲士和军仆巡逻,越国的车队自南而来,先后遇到三支巡逻队伍,消息很快传至营地。

“越使抵达?”林珩接到壬章奏疏,得知犬戎异动,正提笔写下诏书。听侍人禀报越国来人,当即想起和楚煜的约定。算一算时间,楚煜早已至禹州,未知越侯身体情况如何。

“回君上,来人已至营外。”侍人躬身道。

“请来大帐。”林珩放下笔,合拢竹简推至一旁。

“诺。”侍人领命退下,快步往营前传达旨意。

晋侯大营前,€€业推门走下马车。

峨冠博带,踏着一双皮履,衣领袖口刺绣精美的花纹,典型的越国氏族打扮。他腰悬宝剑,手捧两只木匣,大一些的装有国书,小一些的则是公子煜的书信和礼物。

侍人赶来时,甲士刚刚查验金印,确认他的身份。

“越国€€氏业,奉公子煜之命前来,与会盛事。”见到侍人,€€业表明来意。

“君上召见,使君请往大帐。”

话落,侍人侧身请€€业入营,亲自为他引路。

同行的越人就地卸车,在晋君大营外扎下营盘。和周围大营相比,规模较小,却是井然有序,壁垒森严。

€€业进入营地,目不斜视,一举一动严守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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