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76章

事情至此,众人多少看出些端倪,落在蕲君身上的视线变得复杂。

蕲君依旧不在意,同先前一般视若无睹。

晋国强盛,晋军所向披靡,晋侯乃不世出的雄主。蕲国贫弱,想在大争之世中存身,必要有所依附。

附庸之事难成,他心中早有预料,被拒绝并不气馁。晋侯许诺开商道,蕲君心思急转,立刻有了主意。

要依附于晋,口说无凭,势必要拿出诚意。

许伯自作聪明,三番五次试探晋侯,被晋侯所恶,许国注定不会长远。正好拿来一用,作为他抱牢晋侯大腿,投靠晋国的第一份投名状。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帐内,诸侯签订国书,出兵一事尘埃落定。关于北荒之地设县,无人发出异议,既是不能也是不敢。

诸事敲定,一应章程安排妥当,已是夕阳西下,夜幕来临。

晋侯营内大排筵宴,参与会盟的国君与随行氏族俱要出席,专为庆贺本次会盟。

与宴人数众多,大帐内空间有限,林珩下令清出大片空地,宴席露天举办。

方形柴堆一座接一座架起,篝火陆续点燃,焰舌跳跃翻卷,橘红色的火光蹿起数米。

半人高的火把插在地面,围绕宴会场排成长龙。

火光通明,黑夜亮如白昼。

主宾依次入席,林珩位居上首,各国国君依爵位落座,同祭祀时的排位大同小异。氏族的席位在国君身后,皆是长袍高冠,以示对宴会的重视。

宴上不能无乐。

待众人落座,鼓声渐起,瑟笙加入其中,中途融入笛音,奏出晋国独有的乐曲。

侍人鱼贯走入席间,奉上美食佳肴,注满桌上的酒盏。

几只三足鼎被抬至人前,鼎下火焰跳跃,鼎内热汤翻滚,汩汩冒出气泡。

仆人扛来宰杀洗净的牛羊和鹿,三名庖站定在鼎前,匍匐在地拜见国君。起身后挽起衣袖,挥刀拆解牛羊,将鹿肉斩成块。

三人技艺娴熟,动作似行云流水,眨眼时间,大块的羊肉、牛肉和鹿肉摆在盆中,逐一投入鼎内。

庖收起短刀,得赏后退出宴席。

几名厨捧着香料走近,认真查看过火候,将香料投入鼎内。

火焰熊熊燃烧,鼎身灼热,鼎内再次沸腾。大块的肉不停翻滚,香气瞬间爆裂,弥漫在空气中,引得人食指大动。

“何种香料?”

“莫非是晋国独有?”

纪国国君抽了抽鼻子,试图分辨香料的种类,可惜一无所获。巩国国君反映类似,盯着烹煮鹿肉的鼎,双眼一眨不眨,貌似急不可耐。

两人志趣相投,不好酒色专好美食,是不折不扣的老饕。

两国边境相邻,又分别同许国接壤,彼此间的关系十分微妙。

许伯祖上与羌人联姻,国内羌、狄、戎混居,常有小股胡人越过边境侵扰邻国。其来去如风,抢到粮食就跑,很难人赃并获。

纪国和巩国恨得牙痒痒,几次派人找上许伯。后者嘴上答应会严查,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实在推脱不过就装模作样抓几个人,为非作歹的盗匪从未伤筋动骨。

许国掌控马市,两国还要从许国市马,不能真正撕破脸,唯有忍气吞声。长此以往,许国的杂胡愈发狂妄,纪国和巩国苦不堪言,却是无计可施。

好在晋侯横空出世,许伯狂妄不了多久。

等待炖肉上桌的间隙,纪国国君端着酒盏凑近巩国国君,低声商量一番,后者连连点头。

“甚好。”

两人想到就做,同时起身向林珩敬酒。

“君侯武威,贼徒不敢作乱,西境必将安稳!”

两人诚心诚意,感激发自内心。

林珩对他们印象不深,认真回忆两国疆域,视线扫过闷闷不乐的许伯,不禁莞尔一笑,举盏回敬:“饮胜。”

三人举杯共饮,温热的酒水滑入喉咙,胃中腾起暖意。

继两人之后,在场国君陆续起身,纷纷举酒敬晋君。

林珩酒量不浅,架不住人数太多,实在应接不暇。唯有向下压了压手,起身邀众人共饮。

“诸君饮胜。”

“敬君侯!”

见林珩不胜酒力,众人也不好强求,仰头饮尽盏中酒,接连在席间落座。

鼎中的肉已经烹熟,香味比先时更胜一筹。

侍人用长柄铜勺舀出炖肉,仔细盛入盘内,逐次送到诸侯席上,其后才是各国氏族。

炖肉摆在面前,不断冒着热气。

林珩拿起匕首,将拳头大的肉从中切开,当场一分为二。再将其中一半分盘,由侍人送到田齐面前。

“共食。”

看见这一幕,诸侯无不歆羡。

顶着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田齐大口吃下炖肉,随后起身道:“谢君侯!”

酒过三巡,炖肉的鼎被移走,十余名舞人走入席间。

晋人好战,晋舞多豪迈,曲调激昂。

大营内的舞人都是男子,此时袒露上身,露出强健的脊背和有力的双臂,腰间勒一条宽带,手中握紧短矛,足下踏出鼓点,举手投足尽显粗犷奔放。

“吼!”

舞人挥动短矛,围绕篝火腾挪跳跃,口中发出吼声,堪比虎啸山林。

火光舔舐强壮的脊背,汗珠滑过结实的肌肉,泛起晶莹光泽,仿佛涂抹了油脂。

分明是庆贺的舞蹈,却有肃杀之气迎面袭来。

习惯了国内的靡靡之音,乍一看晋舞,亲眼目睹晋人的强悍,个别国君和氏族面露惊容,酒盏险些脱手,几乎就要当场失态。

鼓点骤然密集,舞人的动作愈发强健有力。手中短矛高高举起,互相击刺,如同战场搏杀。

舞人化身甲士,气势雄浑,吼声震天。

火光变色,晕染开一片刀光剑影,恍如置身尸山血海。

嗡!

控弦声突起,夹杂在乐声中,非耳力过人实难分辨。

舞人平放短矛,舞蹈即将结束,数道银光突然闪烁,半数袭向公子齐,余下飞向上首,赫然是冲林珩而去。

“君上小心!”

“刺客!”

刺杀突如其来,田齐来不及闪躲,被斗圩和斗墙护在身后,惊险避开致命一击。

飞向林珩的箭矢尽被拦截。

黑甲从席间扑出,擎起盾牌包围林珩。只听数声钝响,利矢撞上盾牌,接连掉落在地,尽数当场弯折。

刺客偷袭不成,一起拔刀冲入席间,开始乱砍乱杀。

氏族来不及拔剑,情急之下举起矮桌抵挡。国君们趁机拔出佩剑,合力围杀刺客。除个别人外,大多表现悍勇,未见半分怯意。

刺客不到十人,在围杀中接连倒地,非死即伤。

最后两人负隅顽抗,临死还要拉人垫背。手刚刚探出,就被飞来的短矛贯穿胸膛,踉跄半步倒在地上。

战斗结束后,宴会场一片狼藉。

林珩面色阴沉,越过黑甲行至下首,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刺客,冷冷道出一个字:“查。”

晋侯大营守卫森严,甲士日夜巡逻,堪比铜墙铁壁。今日举办宴会,营内人员庞杂,彼此间多不熟悉,宵小才能趁虚而入。

随着林珩一声令下,军仆推出拒马,大营门从内关闭,甲士在门前把守。

营内众人奉命集结,随扈被逐一清查,不放过任何可疑。

“诸位见谅。”林珩嘴上客气,态度森然,没有任何通融余地。

此举固然蛮横,在场众人无一反对,连许伯都未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现场鸦雀无声,静得骇人。

突然,篝火中发出爆音,柴堆被烧塌,烈焰飞卷,火星四溅。

“找到了!”

人群外,负责搜查的甲士找到线索,发现宋伯随扈少去九人,正合刺客数量。查验几人容貌和衣履,核对特征,证实所料不错,九人确实出自宋伯随扈,跟随宋伯一同过营。

看到马桂呈上的证据,林珩抬起头,在人群中锁定宋伯:“君伯有何解释?”

突然间大祸临头,宋伯惊得魂飞胆丧,眼前一阵发黑。

西境诸侯站在林珩两侧,目光齐刷刷看过来,锋利尖锐如有实质。

强大的压力下,宋伯近乎要昏厥,却知万不能昏倒。他只能狠掐大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今日之事处理不好,宋国恐将亡,他也会背负上骂名。破坏会盟,刺杀晋君,哪一项都是大罪。

可他的确冤枉,对刺客一无所知。

刺杀,刺杀!

电光火石间,一幕画面闪过脑海,宋伯抓住救命稻草,焦急道:“我绝无害君侯之心,天地可鉴,鬼神共证!前公子齐过宋险丧命,我常怀愧疚,相关人等尽下狱,怎会再行反复之举。此九人行刺君侯,欲杀公子齐,目的昭然,定为信平君所派!”

话音刚落,议论声顿起。

宋伯所言看似为己开脱,却也能经得起推敲。

可惜他没有证据,一切口说无凭。为掩盖真实目的袭杀两人,再将罪名推给信平君,同样也能说得通。

“君侯明鉴,我实是被栽赃,百口莫辩啊!”宋伯变颜变色,当场痛哭失声,半点不似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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