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79章

“诺。”

又有两名壮妇上前,合力抬起正夫人的尸体。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四名宫奴抬棺行至殿前,肃穆伫立在雨中。

“入殿。”

等候半晌,台阶上走下几名侍人,替代宫奴扛起棺材,稳步登上高处,将木棺送入殿内。

婢女因恐惧抖成一团,强撑着为正夫人更衣梳发。

一切准备就绪,遗体被封入棺内。停灵三日,将随越侯一同入墓。

内史瘫坐在廊下,外袍被雨水打湿,他却浑然不觉。

侍人走出殿门,侧头看他一眼,漠然道:“正夫人已去,君好自为之。”

话落,一行人迈下台阶,冒雨踏上宫道。

目送侍人的背影远去,内史艰难转动眼球,对惊慌失措的侍婢视而不见,起身走入殿内,脚步摇摇晃晃。

来到正夫人棺前,内史停下脚步。

他肃然神情,迅速整理衣冠,继而伏身下拜。

三拜后,他起身环顾殿内,对众人说道:“正夫人已去,吾将出宫守君陵,尔等自去吧。”

话落,他从容跽坐在地,作势为正夫人守灵。

侍人婢女从惊慌中回转,看向停放在殿内的棺椁以及棺前的内史,想起越宫内的规矩,没有四散逃离,而是陆续跪到内史身后,跟随他一起守灵。

身为西苑的宫人,他们想活下去,必须跟随内史去守君陵,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殿内人声渐消,很快归于寂静。

殿外狂风大作,雷声轰鸣,刹那间大雨如注,成瓢泼之势。

侍人离开西苑,疾行来至正殿,在殿门外等候公子煜召见。

一门之隔,大殿内灯火通明。

於菟屏风落地摆放,金铸香鼎飘散青烟,丝丝缕缕,纤细袅娜。清香萦绕在空气中,驱散雨天潮湿的气息。

殿内摆设不曾改动,金碧辉煌一如往昔。

半人高的铜灯在台阶上错落,灯盘中托起夜明珠,与灯芯的火光交相辉映,晕染出七彩,似虹桥延伸交汇。

楚煜坐在屏风前,面前堆满竹简。一卷铺在桌上,关乎国内政事,他却无心继续披阅。

手边的茶汤已冷,溢出苦涩的味道。

他端起茶盏递至唇边,嗅着若有似无的苦涩,眼帘低垂,黑眸中一片暗沉,窥不出半分情绪。

“公子,铲自西苑归。”侍人在殿前禀报,躬身至地,头不敢抬。

楚煜动作微顿,片刻后道:“知道了。”

三字出口,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声音也未见变化,极尽淡漠。

侍人不解他意,但也不敢多言,躬身退至殿外,原话转达:“公子言,知道了。”

不同于他的满头雾水,铲心中了然,没有在殿外久留,当下转身离开。身影穿过回廊,很快消失不见。

正殿前矗立铜鼎,鼎内堆有牺牲,是三只巨大的牛首。牛角经过打磨,异常尖锐。

面绘彩纹的巫在雨中祝祷。

雨水覆盖全身,声音不见减弱,反而愈发高亢。脸庞、脖颈和肩背上的图案愈发鲜明。肩头的兽首狰狞,似要活过来一般。

“魂兮,安兮。”

在巫的念诵声中,一道身影穿过雨幕疾行而来。

来者是一名侍人,刚接到边境急报,抓紧送来正殿。

由于跑得太急,侍人在绕过铜鼎时滑倒。起身之际,恰遇巫高举双臂纵身跳跃,两道身影短暂交叠,继而如光影撕裂,一向前行,一落向地,后者踏着雨水高唱巫言,脚下飞溅起大片水花。

侍人全身湿透,护在怀中的急报完好无损,未被打湿一星半点。

木简翻开,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楚有异,兵屯邳城。

“兵屯邳城?”

楚煜挥退侍人,起身离开桌案,来到屏风右侧的一张木架前。

他抬手拉动系绳,一卷兽皮翻落悬挂,其上绘有山川河流及城池要塞,并有文字标注,巨细靡遗,极为详尽,赫然是一张南境舆图。

“邳城。”

站在舆图前,楚煜掠过几座城池,目光定在越楚两国交界,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之上。

“我父薨,楚要丧期发兵,亦或是另有图谋?”

沉吟半晌,楚煜忽然笑了。

“来人。”

“仆在。”

“宣令尹及六卿,殿前议事。”

“诺。”

侍人领命退下,转眼消失在殿外。

楚煜的视线定在图上,白皙的指尖划过两国边境,黑眸璀璨,却不染丝毫暖意,如嗜血的猛兽挣脱束缚,正要大开杀戒。

越地阴雨连绵,多日不见晴空,阴云挥之不去。

晋地则连日放晴,天空一片湛蓝,风中带来热意。

丰城外,参与会盟的诸侯整装待发。

国君驾车在前,氏族紧随在后。甲士全副武装,奴仆牵引牛马推动大车。各国队伍中戈矛林立,图腾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出发!”

号角声传遍旷野,雄浑苍凉。

晋君所部一马当先,诸侯的队伍陆续跟上。

车轮滚滚,压出并排辙痕。

骑兵策马驰骋,步甲排成长龙,大军如滚滚洪流,浩浩荡荡奔腾西进,向北荒之地碾压而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军自丰地出发,前行两日,遇上自西而来的飞骑。

骑士携带战报星夜兼程,大腿内侧被磨伤,翻身下马时站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小心。”马塘及时托住他的胳膊,帮助他站稳。

骑士心生感激,沙哑道:“多谢。”

“君上召见,随我来。”马塘收回手,示意骑士跟上自己,一同去往林珩车前。

君驾驻跸一座荒废的要塞外。

要塞原属郑国,为郑庄公时建造。郑国强盛时期,此地一度扩建城池,屯兵两千余人。

晋烈公在位期间,晋军所向披靡,国富民强,成为不折不扣的西境霸主。此消彼长,作为晋国宿敌,郑国战场失利,日渐变得衰弱,被晋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座要塞就是在当时废弃,数年间沦为荒城。

待晋幽公登位,晋国内部氏族倾轧,十余年间无暇外顾,郑得到喘息之机,陆续恢复多座要塞,重新在要塞内驻兵,发誓要一雪前耻。

可惜好景不长。

上京放归诸国质子,林珩归晋,不到两年时间大权独揽,一战灭郑,结束两国百年征战,将偌大疆域纳入版图。

现如今,要塞一片荒凉,人丁都被迁走,只余下破败的房屋以及坍塌的夯土墙,记载这里曾繁荣一时。

林珩乘坐的伞车停在要塞南墙外。

此处原本开有城门,还有悬挂的吊桥。如今城门消失无踪,剩下空荡荡的门框,边缘覆盖焦黑,还有箭矢留下的凹痕,昭示这里曾发生战斗,城门被焚烧殆尽。

吊桥也不见踪影。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木头和绳索,多数半埋在土下,遇风雨侵蚀变得腐朽。

林珩单手按住车栏,极目远眺,蔚蓝天空映入眼底。一道暗影掠过头顶,未知是流云还是振翅的飞鸟。

“君上。”

马塘引骑士来到近前,在车前行礼参拜。

黑甲护卫在君驾两侧,气势凛然,军容森严。

骑士一路行来,穿过林立的戈矛,不觉神经紧绷,下意识挺直脊背。

见到林珩时,骑士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紧张。

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逆光看向车上的国君。仅仅一眼,似被灼痛双目,匆忙低下头,霎时间心如擂鼓。

想起边境军情,骑士压下心中震撼,取出贴身存放的兽皮,双手平举,正色道:“禀君上,犬戎十六部袭边,火焚边境村庄,杀伤边民,掠夺牛羊。入北荒之地,现被岭州及宁城县令率兵阻截,公子原回师途中,传信不日将至。”

骑士一口气说完,手中的兽皮被马塘取走,送至林珩面前。

为方便传递战报,往来飞骑多弃用竹简,改用绢布和兽皮。经过特殊工艺硝制,兽皮坚韧还能防水,比绢布更受欢迎。

林珩展开兽皮,快速浏览上面的文字。

笔锋锐利,仿佛带着血腥。一眼能够辨认出,这是壬章的手笔。

“犬戎十六部?”

“回君上,确为十六部,并有羌狄掺杂,能战的青壮多达数千。”

犬戎十六部。

羌、狄掺杂。

西境国君都在近前,此时无不面露惊容。

许伯的脸色尤其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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