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78章

数名氏族站在城头,青袍高冠腰佩长剑的是齐人,服色不一耳悬金环的是楚人。

双方人数相当,气势难分高下,如城下军队一般,堪称势均力敌。

暴雨持续不断,风越来越冷,不断打在身上。

城头氏族岿然不动,城下军队也是安如磐石。双方未动刀兵,却在沉默中比拼,同样不甘示弱。

两道闪电先后砸落,劈中城外一棵巨木。粗壮的树干从中断裂,如同被巨斧一分为二。

树冠向两侧倾斜,树枝和树叶簌簌掉落。

裂口处短暂冒出火光,腾起刺鼻的浓烟,很快被雨水浇灭。

马蹄声越来越近,两支车队在途中相遇,骑士猛一勒缰绳,战马发出嘶鸣,齐齐调转方向。

车奴目光斜视,互不相让,奋力驱策战马,意图超过对方。

“速!”

鞭花炸响,战马撒蹄狂奔。两驾马车你争我赶,竟是并驾齐驱,一齐来至城下。

马车距城门仅一步之遥,矗立在城外的军队同时有了动作,齐军以长戟顿地,楚军则翻转刀身,用刀背敲击盾牌,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恭迎公子!”

山呼声中,两辆马车同时停住。

车奴收紧缰绳,战马口鼻涌出热气,前蹄踏地,在极速奔跑后持续躁动。

车门敞开,两道身影出现在人前,皆身高九尺,长袍宽带,头戴象征诸侯公子的玉冠。

“参见公子!”

两人走下马车,对面而立。

齐军和楚军停止山呼,同时单膝跪地,铠甲发出摩擦声,整齐中尽显森然。

侍人撑起雨伞,却挡不住倾盆大雨。

两人反应如出一辙,都是一把挥开,挺直脊背,如苍松立在雨中。

“公子项。”

“公子弼。”

天空中闪电划过,短暂照亮两人的面孔。

公子弼在左,青色长袍刺绣银纹,腰间勒一条玉带。长剑悬在带下,剑柄是精心打磨的珊瑚,色泽鲜红,价值连城。头顶玉冠雕刻蠃鱼,鱼身鸟翼,纹路细腻,式样异常精美。玉冠两侧垂下长缨,以金线编织,末端镶嵌珍珠。

他与公子弦是亲兄弟,两人的容貌有六分相似。公子弼的五官更添一分硬朗,愈显俊美无双。昂藏站在雨水,纵然全身湿透,温润的气质丝毫不减。整个人好似一块美玉,君子端方,和煦清逸,使人如沐春风。

在他对面,公子项一身暗红,与越国服色颇为类似,然而式样更加华美。衣领和袖口的花纹以金线刺绣,边缘镶嵌彩宝,尽显奢华。

腰间宽带以玉片拼接,每一块大小相同,边缘钻孔,用金线缠绕。

头上高冠雕刻睚眦,象征楚室图腾。性情凶狠,嗜血好斗,一如楚人的作风,遇仇敌不死不休。

楚国结束内乱不久,公子项作为最后的胜利者,杀兄囚弟,逼迫父亲让权,凶名不亚于林珩。

邻近诸侯提起他,无不栗栗危惧,寝食难安。

这样的凶人,身上却不见半点凶戾,反而眉目如画,容色妖艳靡丽,同楚煜有些许相似。

历城本属齐国,被楚国占据,却是名不正言不顺。

公子弼掌权后,一度派兵夺回半城,同楚国形成拉锯之势。

本次楚国派出大军,两国本该有一场大战。事情的发展却出乎预料,本应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齐聚在历城下,分明是要展开一场会谈。

“公子弦与我妹结成婚盟,许两城为聘。”公子项率先开口。

“我知。”公子弼颔首,拂去眼前的雨水,淡然道,“城乃小事,越晋为盟,吴、魏有异动,卧榻之侧虎视眈眈,方为心腹大患。”

“齐亦不善。”公子项眯起双眼,冷笑道。

“昨日为敌,今日亦能为盟。先下於菟,再擒玄鸟,蠃鱼睚眦为战,则后顾无忧。”公子弼笑意不改,显然是有备而来。

言下之意,齐楚为敌,终有一战。但在此之前,不妨碍两国暂时结盟,击败共同的敌人。

“言之有理。”公子项不再故作冷色,自然绽放笑容,一刹那如百花盛放,绚烂夺目。

两人心照不宣,把臂进入城内。

两军迅速变换阵型,半数随两人入城,余者在城外扎营。

城头响起鼓声,压过雷鸣,震耳欲聋。

城门向内关闭,伴随着一声钝响,隔绝城池内外。

几道身影潜伏在黑暗中,目睹城外场景,悄无声息后退。借助夜间暗色,身形潜入雨幕,很快消失无踪。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禹州城,越侯宫。

风雨如晦,天地间一片昏暗。乌云遮天蔽日,白昼如同黑夜。

宫道之上,一列侍人提灯疾行。数名壮妇跟在队伍后,脚步匆匆,脸上神情肃穆。

一行人来到西苑,推开拦路的宫奴,径直登上台阶,就要闯入寝殿。

“大胆!”

西苑内史拦截在门前,手指为首的侍人,怒喝道:“尔等擅闯正夫人寝宫,是要造反不成?!”

侍人手捧一只木盒,盒身以红木制成,四角包裹金箔。盒内叠放一条白绢,专为正夫人准备。

遇内史质问,侍人不屑于回应,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壮妇上前,三两下推开门前的侍婢,强行将内史拉开。

侍婢本就战战兢兢,瑟缩不敢上前。这一刻被推开,顺势倒地翻滚到一旁。任凭内史叱骂,无一人敢再上前。

“大胆狂徒!”内史满面怒色,骂声不断,却被壮妇制住无法挣脱。

看穿他的色厉内荏,侍人冷笑一声,道:“内史忠心耿耿,不如与正夫人一起上路,成全这份情义?”

伴随着话音落地,内史瞪大双眼,骂声哽在喉咙里,再未能出口。

“内史不愿?”侍人步步紧逼,抬手令壮妇松开,还给对方自由,“既是赤胆忠心,理应随正夫人入陵,成全忠义之名。”

“我、我不……”

见侍人煞有其事,半点不似作假,内史心中打鼓,一时间陷入恐慌,额头冒出冷汗。

他正要开口争辩,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用力向后一推。

内史措手不及,踉跄两步向后仰倒,背撞上紧闭的门板,发出一声钝响。

响声过后,殿门纹丝不动,分明是从门内抵住。

侍人眸光微闪,令人拉开内史,手指向前,冷声道:“撞开。”

“诺。”

内史被带至一旁,壮妇两人一组,轮换撞向殿门。

砰砰声不绝于耳,门扉震颤,廊檐下飞落水线,连成清澈的流瀑。

撞击声传入殿内,门后的正夫人惊慌失色,脸色煞白,守在她身边的婢女噤若寒蝉,张皇失措。

恐惧的情绪在蔓延,绝望如岩浆喷涌,几要将人吞没。

砰!

又是一声巨响,抵在门后的木架倾倒,殿门猛然荡开,一扇撞上墙壁,自边缘向内攀爬裂纹。

紫红的电光从天而降,恰好落向院内,击中台阶下的青石。

侍人出现在门后,手捧木盒背光而立。侧脸被电光照亮,危险笼罩,目光更显阴翳。

“参见正夫人。”侍人弯腰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殿内众人却如见到洪水猛兽,不约而同向后退,无不惊恐万状,面如土色。

无视惊恐的婢女,侍人跨过门槛,迈步进入殿内,一步步走近正夫人。

他每向前一步,正夫人便后退两步。

一进一退,步伐趋同,直至正夫人被屏风挡住,反手触碰到漆金图案,再也退无可退。

“奉先君旨意,正夫人殉。不从,绞。”

说话间,侍人掀开木盒,一条素白的绢闯入眼帘。

“不!”正夫人脸色煞白,拼命摇头,“你假传旨意,我不信,君上不会杀我!我要见我子,我子在何处?!”

听正夫人嚷出公子煜,侍人眸光一厉,沉声道:“先君旨意岂容质疑,夫人还是早些上路。”

他抖开绢布,随手抛开木盒。不需要多做吩咐,两名壮妇走上前,一左一右钳住正夫人的胳膊,使她动弹不得。

殿内的婢女吓破了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无一人拼死护主,更不可能上前阻拦。

正夫人不甘殉死,开始拼命挣扎。动作间鬓发散乱,发上金钗坠地。钗首镶嵌的珍珠脱落,被侍人履底碾过,光泽变得暗淡。

“我要见我子!”

“公子煜,阿煜,怎能见我去死!”

“不孝!”

“冷心冷肺,不孝的孽……”

恐慌到极致,正夫人状如疯癫。最后一句话没说完,丝滑的绢已绕过她的脖颈,一瞬间收紧。

侍人双手用力,绢布交错绞紧,一点点剥夺正夫人的呼吸,令她无法出声。

“公子煜德才兼备,卓尔不群,必为国之英主,岂容半字污蔑。”他继续收紧力气,见正夫人脸色发青,眼底爬上血丝,忽然弯下腰,低声道,“先君忧国太夫人旧事重演,要为公子煜扫清障碍。夫人,死到临头,您总该聪明一回。”

正夫人眦目欲裂,眼角溢出血色。

侍人目光冰冷,双手极稳,直至绢布绞至极限。清晰的骨裂声响起,正夫人头颅歪斜,彻底停止呼吸。

停顿片刻,侍人曲起手指递至正夫人鼻端,又压了压她的颈侧和手腕,确定人已故去,方才取回白绢。

“先君与正夫人伉俪情深。先君薨,正夫人哀痛万分,故为夫殉。”侍人退后半步,俯视被壮妇搀扶的正夫人,吩咐道,“为正夫人更换锦衣,梳发戴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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