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下!”
队伍中有人发出警报,二十多人同时压低身体,胸膛贴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双臂环住马的脖颈。
他们的反应足够快,却快不过箭矢飞来的速度。
冷意侵袭,破风声持续不断,惨叫声频繁响起。中箭的犬戎跌落马背,接二连三摔在地上。大多数摔断了腿,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后来的战马踏伤甚至踩死。
遭到箭雨突袭,二十余人仅剩下六人。其中四人被箭矢所伤,好在不致命,强撑着没有落马。余下两人未被箭矢射中,却是脸色惨白,显然被吓破了胆。
嗡!
怪声传来,不同于控弦声,令六人心头一惊。
暗影划过天空,呼啸着砸向地面。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受伤的四人再也坚持不住,先后滚落马背。两人仍在坚持,却在下一刻被巨箭穿透,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
箭头穿过马身,深深楔入地面。
犬戎勇士的胸膛被洞穿,骨头尽碎。血染红箭身,脸上的表情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落地的四人中,三人摔断脖子,当场气绝身亡。一人侥幸未死,但腿骨摔断,两条腿不自然扭曲,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风中传来号角声,苍凉豪迈,于他而言无异于丧钟。
犬戎勇士费力地抬起头,鲜血滑过额头,染红他的视线。他极力睁大双眼,光影仍在眼前扭曲,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伴随着号角声,地平线处冒出大量图腾旗,旗杆以金玉镶嵌,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图腾旗下,战车一排接着一排,宽大的车轮压过地面,前排留下车辙,转眼就被后排压过。
战车后戈矛如林,枪戟耸立。
全副武装的甲士在行进间列阵,单臂擎起盾牌,单手握紧长兵,一列紧随一列,迈出大步前行。
骑士穿行在队伍中,数百黑甲最为醒目,军容森严,杀气凛然。
阳光洒向大地,炽烈璀璨,为广阔的平原覆上一层金辉。
大军排成长龙,近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犬戎勇士趴在地上,双眼刺痛,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视野朦胧间,他望见数骑黑甲越众而出,直向他的方向奔来。马尾后垂挂长绳,绳索末端拖拽一个个人形物体,分明是探路的犬戎勇士。多数气息奄奄,身下拖曳出红痕,仿佛大地被刮擦出伤口。
骑士奔至近前,打马绕过地上的犬戎。
马身交错而过,光落在骑士身后,使骑士的面孔隐于暗影中,愈显森然可怖。
暗夜一般。
犬戎勇士试图握住兵器,手却使不出力气。他像落入陷阱的野兽,无力挣扎,只能任人宰割。
一杆长矛突然袭来,锋利的矛尖扎入地面,距犬戎的眼睛不到一寸。
“晋刀。”
话音落地,矛尖破开黄沙,挑开犬戎的胳膊,现出他握在手中的兵器。
一道冷光闪过,长刀被矛尖挑起,飞过半空,落到一名骑士手中。
骑士翻过刀柄,查看刀背上的铭文,确认是晋国匠人打造,常为边民使用。只有一种可能,这些刀才会落入犬戎手中。
“他们就是袭击村庄的犬戎。”
骑士们不再多言,一人翻身下马,持刀大步走近。
死到临头,犬戎陷入恐惧之中。他想要开口求饶,头顶的发忽然被拽住,力道大得近乎要掀起他的头皮。
“边地三座村庄遇袭,房屋尽毁,村人死伤大半。君上有命,凡袭边者,一个不留!”
冷光挥下,犬戎的视线突然抬高,他的头颅离开脖颈,被骑士单手提起,随即抛向地面。
马后的犬戎被解开,都已经气息断绝。头颅被当场砍下,尸体堆叠在一处。
骑士跃身上马,取走地上的长矛和巨箭,返回军中复命。
来到林珩车前,费廉翻身落地,抱拳道:“君上,犬戎探子尽死,未走脱一人。”
“善。”林珩单手按剑,举目眺望前方,正是犬戎南下的必经通道。
壬章和智泽跟在他身侧。
两人数日巡视边境,衣冠不复平日里整洁,却平添一股彪悍之气。
待黑骑退下,林珩收回目光,扫视行在左右的西境诸侯,沉声道:“镇守西境,我等责无旁贷。犬戎袭边,罪不容诛。破其部,斩首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诸胡,一战毕全功,荡清西境!”
“从令!”
无论彼此间关系如何,对上荒漠犬戎,西境诸侯总能保持一致。
许伯曾是例外。
但在此时此刻,为能保住性命,他必须和众人保持一致,甚至要更加铁血,以示同胡部彻底割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洛水奔流不息,似一条银带嵌入苍茫大地。
水声涛涛,震耳欲聋。大群河鱼跃出水面,每条都有手臂长,流线型的鱼身闪烁银光,落下时溅起成片水花,如同雨帘倒悬。
忽有奔雷声传来,闯入浩荡的水声,惊天动地。
洛水上游,一支黑甲骑兵正在风驰电掣。
公子原一马当先,左右擎起图腾旗,一路上快马加鞭,率军赶赴北荒之地。
骑兵之后跟随三百辆战车,战车后是千名步甲,行进间拉开一段距离,追随晋军长途奔袭。
这支大军从青州城出发,途中少有歇息,比预期提前一日抵近北荒之地。
按照原计划,公子原派出斥候搜寻犬戎的踪迹,并放飞信鸟,希望尽快同壬章取得联系。
“找到犬戎所在,速来禀报。”
“诺!”
斥候接到命令,陆续飞身上马,先大军一步长驱直入,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
公子原亲自放飞信鸟,下令大军停止前进,暂且原地休息。
他选择的营地视野开阔,并且靠近洛水,骑兵轮换前去饮马,灌满随身的水囊。
大军休息时,公子原靠着战马席地而坐,从马背上解下一只口袋,熟练地取出饼和肉干,搭配着冷水送下腹。
换成数月前,他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种食物根本无法下咽。
在军中时日久了,许多习惯发生改变。食物美味与否,都是用来填饱肚子,能入口就行。
一阵香风袭来,公子原抬起头,就见蔡欢正带人走来。
蔡侯被押往上京,此去凶多吉少。蔡欢独揽大权,成为蔡国的掌权者。
此次犬戎南下,公子原率兵截击,她主动调兵策应,既是尽守土之责,也是借机肃清三军,将军权握在手中。
“公子,我军中有厨,烹煮热汤,特来聊表心意。”走到近处,蔡欢笑吟吟开口,命人抬上盛满肉汤的鼎。
和公子原不同,蔡欢沿途乘车,随从多人。休息时能吃到热食,不需要啃干巴巴的口粮。
“多谢夫人。”明白对方在示好,公子原没有拒绝。
鼎中肉汤滋味浓郁,还有大块炖肉,香气扑鼻。他没有独享,命人盛出大半分给军中将校。
蔡欢目光闪了闪,笑道:“公子仁义。”
“不当夫人夸赞。”公子原语气稍显生硬。他并非不能客套,也非不懂得寒暄,而是故意为之。
他之前接到珍夫人的书信,获悉林珩的安排,心中很是感激。
领兵在外多时,他却从未生出异心。
一来是目睹林长的下场,深知林珩的厉害,更知自己斤两,无意以身试法;二来有血脉牵制,他不想自寻死路,更不想连累母亲。
蔡欢尚未得到册封,却在国内大权独揽,身份不同往日。
他手握虎符又领兵在外,更应该谨言慎行。和对方走得太近无半分好处,远一些方才妥帖。
至于是否会得罪蔡欢,被对方记恨在心,公子原根本不在乎。
堂堂晋国公子,唯国君马首是瞻。林珩之外,无人能让他低头。被记恨有何妨,越是恨他,他在国内的地位反而会更稳。
心中打定主意,公子原对蔡欢始终疏离,态度不冷不热。蔡欢并非庸人,猜出他的心思,分寸拿捏恰到好处。
两人各有盘算,多数时间公事公办,倒也称得上默契。
肉汤分发下去,将校纷纷向公子原抱拳。他们大多出身氏族,固然家族微末,也不缺乏见识。一碗肉汤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公子原的态度。
公子原没有收下众人的感激,正色道:“诸位同我一般,得君上赏识方有今日。理应牢记君上恩义,战场之上奋勇杀敌!”
晋国氏族倾轧几十载,宗室内部也曾生乱。
公子原牢记珍夫人教诲,不越雷池半步。母子俩能有今日实属不易,安守本分才是生存之道。不然地话,丽夫人和公子长就是前车之鉴。
公子原表明态度,将校们各自归位,骑士们也收回目光。
新军因何创立,应该忠于谁,军中上下铭记于心。
公子原忠君且罢,一旦心生二意,把臂言欢的众人马上就会翻脸,将他五花大绑扭送到林珩面前。
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一件件累积起来,影响也是非同小可。
蔡欢目睹全过程,心中若有所思,嘴上却不置一词。告辞返回途中,对心腹慨叹:“晋君把握人心,无人能出其右。”
大军休整期间,派出的斥候陆续折返,带回犬戎的动向。
“多部集结,数量足有万人,多为青壮。”
“暂未深入,驻扎土峰附近。”
“观有探子四出,想是在刺探附近村庄。”
综合斥候的情报,公子原左右衡量,决定不等壬章回信,马上出发突袭犬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