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那该如何是好?”甘庆面有急色。派出援军就落入圈套,不派兵地话,难道眼睁睁看着邳城易手?如此一来,楚国上下岂非沦为笑话?
“这是明谋,无解。”不同于甘庆的焦急,甘究猜出背后用意,明白焦虑无用,心态反而平稳。
“大兄不急?”
“急也无用。为今之计,只有等。”
“等?”
“不错。”甘究点点头,手指轻敲膝盖,沉声道,“如我所料不差,消息至历城,公子定会有旨意下达,目前只需等待。”
公子项击败诸多兄弟,得以大权独揽,不日将取代父亲登上君位。他需要展示出更多力量,足够强势,才能让所有氏族心服口服。
“两国交兵,实则上位者角力。公子项需胜,不胜也要不败,否则国内又会生乱。”甘究看得明白,道出可能的后果。
话音落地,他忽然间顿住。
莫非这才是公子煜的用意,让楚国再度生乱?
思及此,甘究终于变了脸色。
没有再理会满头雾水的甘庆,他迅速铺开一张绢,提笔写成秘信,召心腹入帐,命令道:“务必将此信送到公子手中!”
“诺!”
心腹领命,转身离开大帐。
不多时营门大开,数骑快马鱼贯行出,蹄声犹如奔雷,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大营外,一片茂密的草丛中,几丛草叶微微摇晃,短暂发出声响,很快又归于寂静。
空中雨云堆集,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
豆大的雨珠簌簌坠落,很快连成一片,势成瓢泼。
邳城外,松阳君听完斥候禀报,立即写成书信,命人连夜送往禹州城。
飞骑冒雨出营,城头楚军眺望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蜷缩进藏兵洞,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下一场鏖战。
电闪雷鸣,邳城被大雨笼罩。天仿佛开了一道口子,紫红色电光砸落,雨瀑飞流直下。
数百里外,禹州城同在落雨。
雨水泼洒越侯宫,雨珠打在屋顶,顺着屋檐滑落,连成晶莹的水幕。
寝殿内矗立数盏铜灯,灯芯在盘中跳跃,晕染一团团暖光。
楚煜坐在灯下,面前摊开一卷竹简,是盖有印玺的国书。手中则是一张绢,寥寥数字力透纸背,昭示执笔人的性情。
他单手撑着下巴,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长发覆在肩后,一缕滑落颈侧,同肤色极致对比,愈显靡颜腻理,公子如玉。
“谁言君侯无情?”
楚煜勾唇浅笑,叠起绢布放到一旁,又合拢案上的竹简,重新铺开一张绢,准备写成回信。
修长的手指提起笔,没有立刻落下。
他短暂陷入思考,笔杆末端抵住下唇,轻轻点了两下,心中有了主意。
笔锋落于绢上,上百字一挥而就。
起首两行感谢林珩的提醒,再之后内容急转,赫然又是一首缱绻情诗,字里行间热烈直白,诉尽倾慕之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禹州城阴雨连绵,天空中乌云堆积,少见晴日。数千里外的北荒之地却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日上三竿,气温急剧攀升,热风卷着黄沙扶摇直上,聚成一个巨大的龙卷,顶端直触天际。
广袤平原一望无际。
入目所及,黄沙漫漫。形状各异的土丘散落在沙地中,个别是天然形成,绝大多数是人工建造。
土丘的分布看似凌乱,实则颇富规律。
根据建筑材料不同,夯土所造多在西北,砖石堆砌的主要分布在东南。彼此间有深沟纵横,形成天然的分界线。展眼望去,不同的土丘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深沟嵌入大地,如同巨斧开凿。
沟壑横穿东西,纵贯南北,几道在中途交汇,似经过冲刷和撞击,留下上宽下窄的石台,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为。
沟底散落形状不规则的碎骨,并有破裂的贝壳,昭示这里曾有河流经过,在漫长的岁月中干涸。
热风席卷大地,扬起漫天黄沙,呼啸声不绝于耳。
在狂风背后,一个个黑影聚集地平线,缓慢向前移动,如同蚁群迁徙。
距离渐近,黑影现出原貌,赤足披发,腰间系一张兽皮,个个袒胸露背,手中抓着兽骨和硬石打造的兵器,向北荒之地碾压而来。
人群背后响起奔雷声,头戴骨盔的部落勇士策马奔驰,挥舞着手里的皮鞭,不断驱赶地面人群。
“快走!”
“别磨磨蹭蹭,想挨鞭子?!”
呵斥声此起彼伏,鞭花接连炸响,破风声如约而至,鞭影甩过半空,狠狠抽打在一名犬戎背上。男人发出闷哼,背上鼓起青紫色的檩子。长鞭去势不减,陆续抽打十数下,更将两人抽出血痕。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不同角落,鞭声响彻整支队伍。
部落勇士策马穿梭在人群中,不断发出呵斥,甚至破口大骂。手中长鞭连续挥舞,好似在驱赶牛羊。
效果十分显著,慢慢吞吞的队伍开始变快。
为避开鞭打,部落成员纷纷加快脚步,速度比之前超出一倍。
见状,勇士仍不满意,继续扬起鞭子。鞭身即将落到一人背上时,后者突然抓过身边的人挡住。
鞭子抽打到脸上,倒霉的犬戎发出惨叫。
他单手捂住脸,掌心染上鲜红。疼痛感剧烈,使得他凶性爆发,转身扑向抓他之人,挥舞着石斧直奔头颅。
“啊!”
骨裂声响起,随之而来就是一声惨叫。
抓人挡灾的犬戎倒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头顶被劈开一个口子,颅骨塌陷,血从伤口流出,混合粘稠的脑浆,缓慢覆上黄沙。
队伍中死了人,犬戎却习以为常,没有给死者一个眼神,陆续从他身上踏过。
勇士策马走近,居高临下看向杀人的犬戎,询问道:“你叫什么?”
“蜥。”面对部落勇士,男人变得顺从,丝毫不见杀人时的凶狠。
“你很勇猛。”部落勇士递出抽人的长鞭,见对方不敢接,直接丢到他的怀里,“这是晋人的马鞭,赏给你!”
男人小心捧起长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前面有粮食,有布,有牲口,有女人。杀人,去抢,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一切!”
“我冲入南边的土地,焚烧村庄,抢走粮食和牛羊。我杀了三个男人,可惜女人性子太烈,带不走,就只能杀掉。”
“从这里南下,还有许多国家,他们不像晋人一样凶,能抢到更多!”
部落勇士提高声音,宣扬自己的暴行。
部落众人听得心驰神往,畅想着能得到的一切,很快凶相毕露。
“春天不下雨,夏天酷热,牲口大量死去,天神降下噩兆。找不到草场,部落会变得衰弱。不想被吞并,拿起武器,去获得一切!”
部落勇士的话极具有蛊惑性。在他们的煽动下,部落众人露出贪婪的目光,仿佛一群饥饿的豺狼,悍然闯入北荒之地。
跨过边境后,各部延缓行动,率先派出一批勇士探路。
百余人的队伍飞奔向前,越过一片熟悉的土丘,呈扇形分散开,十到十五人为一队,分别驰向西面八方。
犬戎勇士擅长骑射,没有马具,仅以双腿控马,策马时如履平地,更能在马背开弓。
一支十人的马队逆光而行,望见远处腾起的烟柱,以为是边境村庄,登时现出狞笑。
“过去!”
“不回去禀报首领?”
“只有几道烟,村子一定很小。狼太多,肉就分得少。我们去抢,人都杀掉,烧光房子,没人会知道。”为首的勇士拍着胸脯保证,做得利落些,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是勇士,本就应该多拿。”另一人附和道。
“没错!”
“我们去!”
其余人被说动,贪婪的念头压过一切,不约而同调转方向,打马奔向青烟升起之处。
马蹄声杂沓,似鼓点震动大地。
烟气蒸腾,远望不觉如何,距离接近才发现烟柱异常。
“不是灶火,不对!”
“晋人的狼烟!”
犬戎心中骇然,集体变颜变色。
他们上次来时,北荒之地尚未移交晋国,越军也未驻扎,自然不会燃起狼烟。
今时不同往日。
北荒之地归入晋国版图,壬章、智泽等人提前布置,边境建起多座烽火台,犬戎勇士一时大意,竟然自投罗网。
火焰熊熊燃烧,柴堆中投入狼粪,烟气乌黑,腾起时愈发浓烈。
意识到情况不妙,十名犬戎不敢再向前,而是纷纷调转马头,试图逃离这片险地。
“回去送信!”
不想在同伴面前露怯,勇士们一边奔逃一边寻找借口,美其名曰发现敌情,回部落送信。
跑到中途,十人遇上另一支队伍,看方向是从西南归来,样子焦急,显然也遇见了麻烦。
骤然间相遇,双方都没打算开口,一门心思打马飞奔。
破风声突然袭来,冷意逼近背心,马上的勇士察觉到危机,不禁寒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