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公子项朗笑一声,当场下达命令,“明日集结大军,开赴邳城下,破越军!”
“遵令!”
风雨晦暝,乌云遮挡天空,白昼堪比黑夜。
屠岩等人走出大帐,准备回营布置,明日集结奔袭越军。
公子项的策略十分简单,一力降十会。以绝对的数量优势碾压对手,解邳城之围。
越军设饵埋伏,他便要踏碎陷阱。
大军压上,不计损失发起进攻,誓要将城下越军歼灭,扫清楚军连败之耻。
“楚煜狼狐之心,桀骜诡谲。此番出兵邳城,其意不在疆土,实为乱楚。故此战不能败,必要取胜!”
公子项下定决心,不惜代价也要赢下这场战争。
粟黑和石林对视一眼,起身叠手道:“仆奉公子,必竭尽忠智!”
随着县大夫们归营,楚军迅速行动起来。
暴雨遮挡视线,雷鸣压过人声,使行动变得隐秘。潜伏在营地四周的斥候察觉到异样,却无法探明大军的真实动向。
相隔数十里外,楚煜进入越军大营,同时带来援军的消息。
“季父留守国都,令尹及三令为佐。四千甲兵驻扎不远,随时可至邳城。”楚煜站在屏风前,展开一张舆图挂到木架上。
舆图线条明晰,详细标注邳城附近地形。
“这里。”楚煜手指一处,又点了点大军的驻扎地,“雨中行军稍慢,步甲改骑马,速度增倍。”
松阳君看着舆图,回想楚煜方才所言,询问道:“公子料定楚将集结大军?”
“不错。”楚煜从袖中取出一张绢,随手递给松阳君,“楚齐结盟,虽不知盟约细节,于越实不利。公子项出历城后,车驾归纪州,人却一直未在都城露面。我疑他至边境。”
“公子项至边?”松阳君攥紧绢布,神情陡然变得凝重。
“如我所料不差,他此时已在边地,至于在哪座营盘,暂时不得而知。”楚煜凝视图上,左手提起悬在腰间的一枚玉环,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口中继续道,“楚人天性不羁,氏族好各自为战,且私心颇重,伏击连胜盖出此因。公子项睿智强干,目光敏锐,必强令氏族集结兵力,大举压向邳城。”
“楚援军至少万人。”松阳君沉声道。
“无妨。”楚煜转过身,笑容清浅,莫名透出一股冷意,“邳城为饵,仲父麾下亦是。待楚军入瓮,四千骑突袭,里外呈夹击之势,谁胜谁负,唯战而已。”
听完楚煜的计划,松阳君禁不住脊背发凉。
围邳城而不下,以城为饵伏杀援军。
再以他麾下诱使楚军集结,待对方以为胜券在握,再给予致命一击。
环环相扣,果断狠绝。
松阳君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想到之前的种种,不免心有余悸,从未有过的后怕。
“仲父?”楚煜放下玉环,连唤两声。
松阳君猛然惊醒,攥住掌心的冷汗,不敢再随意走神。
楚煜策略已成,万事俱备,松阳君只需切实执行。
叔侄俩谈过后,松阳君立即出帐安排。离开大帐前,目光不经意扫过楚煜腰间,看到他之前握在手中的玉环,视线微顿。
若他没有认错,此玉并非越匠雕刻,分明是出自晋地。
莫非是晋侯相赠?
掩下思绪,松阳君掀起帐帘离开。
雨水从天而降,让他愈发清醒。
深思越晋婚盟,看清大兄的布局,他不得不佩服大兄的智慧。
然而……
松阳君驻足回首,凝望雨中的大帐,想到萦绕在楚煜周身的冷意,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大兄在时,楚煜固然冷血,仍能感受到人气。
如今再看他,仿佛面对一头挣脱锁链的於菟,凶狠暴虐,残佞嗜血。
“罢了。”
松阳君摇摇头,压下心中不安。
大争之世,越国需要有为的君主。
暴君又何妨,亦能承先祖基业,霸道天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越军秣马厉兵,楚军揎拳€€袖,都在严阵以待,准备迎接一场大战。
松阳君麾下四千人,同楚军相比,数量远远不及。
好在军中有攻城器械,放平即能抵御战车,大批杀伤步甲。足够引君入瓮,诱使楚军落入陷阱,实行内外夹攻之计。
“战事起,仲父必艰难。”楚煜没有言辞闪烁,当面道出松阳君将面临险境。大军是饵,松阳君亦然。
“公子放心,我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倒也知兵。能为饵,我心甘情愿,甚感荣耀。”松阳君笑声豪迈,无丝毫芥蒂。
“若楚军迟迟不动,即派人宣扬我赴军中。”楚煜手捧茶盏,指腹擦过盏口,短暂触碰蒸腾的热气。目光深邃,使人捉摸不透。
“此举太过冒险。”松阳君皱眉,不赞同楚煜的提议。
“战机稍纵即逝,冒险才有更大的胜算。”楚煜莞尔一笑,“知我在军中,公子项定会生疑。哪怕猜出有陷阱,他也必须踏入,否则必使军心涣散。战再不胜,楚国不乱也难凝固人心。”
听完楚煜的分析,松阳君不免吸了一口凉气。少顷平复心绪,赞叹道:“公子妙算神机,算无遗策,臣佩服。”
两人谈话时,帐下禀报斥候归来,查明楚军有异动。
“楚军各营连夜集结,万余人雨中开拔,直奔邳城而来。”斥候被召入帐内,单膝跪地禀报军情,“算其脚程,最迟半日将至。”
“公子,臣率兵迎敌。”松阳君主动请缨。
“仲父不必出营,全军留在营内,高挂免战牌。”楚煜姿态闲适,身体靠向桌案,单手撑着下巴,看不出半分紧张。
“挂免战牌?”松阳君大惑不解。
“不错,免战牌。”楚煜挥退斥候,略微坐直身体,“之前所料不差,公子项果然在边境,此次出兵是他的作风。需打乱楚军步调,弱其气势方为上策。”
“战前三鼓,楚人从不遵守。”松阳君道出楚军常态。
“不守规矩才好。”楚煜翘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越击楚,兵围邳城,全因楚行刺我父,实乃师出有名。今在城下相遇,楚军不守礼,越稍有逾矩也是合乎人情。”
不知为何,听楚煜提及“稍有逾矩”四个字,松阳君忽觉头皮发麻,一阵毛骨悚然。
“仲父以为如何?”楚煜侧头看过来,黑眸深邃,目光幽暗。眼底似有寒光浮动,令人心惊胆颤。
“公子之策甚佳。”压下突起的惊悸,松阳君沉声道。
“善。”楚煜微笑起身,召随行甲士入帐,交给对方一枚铜牌,“传令熊罴,见此牌立即拔营。”
“诺!”甲士抱拳领命,接过铜牌转身离开。
松阳君也紧锣密鼓行动。
楚煜调动援军时,他召来麾下将官,进一步细化营内布置。
“火箭消耗最多,仅存少许。”一名曲长说道。
在之前的战斗中,火箭发挥巨大效力。火焰遇水不灭,对楚军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令城头守军崩溃。
亲眼目睹火箭的威力,松阳君见猎心喜,战中频频使用。奈何数量有限,装火油的罐子即将告罄。
“此物乃晋侯相赠,数量不多。”看到诸人的神情,即能猜出他们心中所想,楚煜摇摇头,实话实说。
众将官颇为遗憾,倒也没有垂头丧气。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外物可以借利,胜负仍要靠自身实力。
“拆除营内帐篷,拒马推至营门前。战车在前,骑兵居中,步甲在后。抛石器及撞车分左右,严防楚军从两侧夹击。”楚煜亲自排兵布阵,对进攻和防守序列稍做改动,“盾兵在前,弓手仰射。切记,楚军万人,援军未至前,务必不使其形成包围。”
松阳君勇猛善战,帐下多猛士。
随着楚煜的讲述,众人神情变得严肃,对公子煜的认知更上一层楼。
“仲父,我与你同往阵前。”完成军阵布置,楚煜看向松阳君,道出心中计划,“我在军前露面,公子项方才无路可退。”
闻言,众人皆是一震。
楚煜在上京多年,美名传遍天下,风流俊逸人尽皆知。归国后屡有建树,灭梁氏、袁氏两族,铁面无私,雷厉风行。
今次面临大战,展现出的气魄和决断令人折服。
帐下众人同时站起身,向公子煜行大礼,郑重道:“我等必护公子安危,从公子调遣,惟命是听!”
观此一幕,松阳君心生慨叹。短暂的沉默后,他迅速摆正心态。
为臣就该有为臣的样子。
不该想的不去想,早些放手未尝不是一种保全。
众人离开大帐,营内再次调动。
甲士和军仆各自忙碌,抛石器和撞车推到预定位置,车头向外,车轮前砸下木桩,甲士藏身车下,俨然是一座座小型堡垒。
拒马布置在营门前,横向三排,竖行并不整齐,而是犬牙交错。地上还有木刺,尖锐锋利,足能扎伤马腿刺穿鞋底。
营周栅栏经过加固,壁垒森严,能抵挡战车冲撞,不给楚军可乘之机。
城头守军居高临下,发现越军营内变化,立即禀报城中县大夫。
“越军似在防御。”县大夫和主簿登上城头,极目远眺。怎奈受到雨幕遮挡,看得并不真切。
“若真是在防御……”主簿喃喃念着,突然间灵光一闪,“援军!”
县大夫同他想到一处,不由得心头一喜,连箭伤的痛楚都少去几分。
“快看!”
正高兴时,一名甲长发出惊呼,手指雨中行来的大军,激动到声音有些变调:“睚眦旗,是睚眦旗!”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支大军自雨中行来。
战车在前,横向一字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