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图穷匕见,就无需遮遮掩掩。
他要大权在握,政权、军权攥于掌心,哪怕风险再大,也必须迈出这一步。
不破不立。
楚室和越室同出一源,越厉公杀亲,楚共公问鼎,俱有放肆狂傲之名。
他不过是蹈祖先足迹,再走出自己的路。
认真说起来,还要感谢晋侯。
“年少韬光养晦,归国后锋芒毕露。示敌以弱,一击必杀,此乃决胜之道。”
将氏族的表情收入眼底,楚项笑弯双眼,€€丽绝艳,如同燃烧的烈火,要焚尽世间的一切。
继晋国之后,楚国大举调兵,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与此同时,越国都城禹州却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魏国国相重崎乔装改扮,轻车简从避人耳目,悄然造访越国,入宫拜见越君。
彼时,楚煜接到边境情报,正大规模调集军队。
重崎被侍人引入大殿,他刚刚写下诏书,交侍人送往宫外。
“参见越君。”重崎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向楚煜行礼。
“起。”楚煜放下竹简,随意扫他一眼,“重相入越,可有魏侯国书?”
重崎的表现出人预料。
他突然俯身在地,大礼叩首,沉声道:“仆知魏不久矣,进言魏侯反遭猜忌,故奔出魏国,求君上收留。”
楚煜挑了下眉,终于有了几分兴致:“何言魏不久?”
重崎有心投奔,自然知无不言,当即道:“魏附庸楚多年,得楚庇护,国力渐强。魏侯志大才疏,不见危机,意欲离楚,行事屡有破绽。仆认为时机不到,屡次劝谏,奈何魏侯不听,反疑我为楚间,大事不再问我。近日晋楚将战,楚使登门要魏出兵,魏侯再三推脱,我言不可,更被魏侯所恶。数日前得密报,魏侯欲捕我下狱,我不愿束手就擒,设法连夜出逃。”
说明前因后果,重崎匍匐在地,恳请楚煜收留。
“原来如此。”楚煜斜靠在案前,手指拨动笔杆,对他的恳求不置可否,既未说留,也未说不留。
重崎满心忐忑,脸色逐渐变白,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君有才,然不能留越。”楚煜轻声开口,面带笑意,指尖轻点桌面,“吴魏有隙,吴侯谋魏日久。君既离魏,何妨前去吴国,更能一展抱负。”
重崎抬起头,目光定定看向楚煜,心思飞转,认真衡量利弊。最终垂下眼帘,再拜道:“谢君侯指点。”
“不必。”楚煜摆摆手,命侍人带他下去安置。
待殿门合拢,他随手铺开一张绢,提笔写下一封短信,起身走到木架前,亲手绑到信鸟腿上。
“大战开启,君侯必亲临阵前。我欲会君,何如?”
暗红的袖摆轻振,楚煜推开雕窗,抬手放飞信鸟。
阳光洒落,乌发堪比黑缎。
一缕发丝滑落肩头,发尾拂过殷红的唇角,勾缠一抹笑纹,妩媚诱人,勾魂摄魄。
信鸟振翅高飞,离开巍峨的禹州城,穿过苍茫平原,乘风飞向座落在平原腹地的肃州城。
天高云阔,晴空一片蔚蓝。
晋侯发举国之兵,国人和庶人大批聚集,在都城核对名簿,陆续编入将校麾下。
大军集结期间,不断有西境诸侯的使者抵达,向林珩递送国书。
目的只有一个:随晋东出,伐楚。
其中以蕲国最为积极。
别的诸侯是递送国书,向林珩表明出兵之意。蕲君亲自驾车出现在肃州城,张扬过市,引来众人注目。
林珩得知消息,立即邀他入宫。
蕲君被侍人引入正殿,不等林珩询问,当即行礼道:“蕲愿为晋附庸,随君侯征战!”
林珩停下笔,合拢写到一半的竹简,道:“与楚战,非短日能分胜负。君离国日久,国内能否安稳?”
蕲君咧嘴一笑,信心满满:“蕲国无忧。”
蕲国地狭人少,满打满算还不及晋国大县。他早就决定抱晋侯大腿,氏族一致同意,国人纷纷点头。
他进入肃州城时,国都已经迁到晋国边境。就算离国再久,国内也不会生乱。有晋军在侧,不必担心遭遇胡部骚扰,觉都能睡得安稳。
“君之才,属实少有。”
听完蕲君的讲述,林珩捏了捏额角。
说迁都就迁都,扛着宗庙牌位到处跑,行为之清奇,简直旷古绝今,令人叹为观止。
第一百八十七章
蕲君表现得诚心实意,愿为晋侯效犬马之劳。一番恳谈之后,林珩亲笔撰写盟书,接纳蕲为附庸国。
“谢君侯!”
终于得偿所愿,蕲君大喜过望,忙不迭捧过竹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寡人最恶反复,定盟之后不容摇摆。”林珩突然话锋一转,单手覆上桌面,目光落在蕲君身上,压力如有实质。
蕲君登时一凛,快速收敛表情,正色直言:“吾誓言天地鬼神,绝不背盟!”
“善。”林珩微笑颔首,冷意如春雪消融。
蕲君抬头看向他,略微放松神经,背地里长舒一口气。
冷肃的气氛一扫而空,林珩欲为蕲君设宴,却被对方婉拒。
“君侯日理万机,少得空闲。今大战将临,诸事繁忙,撮尔小邦之人愧得君侯飨宴,唯谢君侯盛意。”蕲君坚辞不受,绝非惺惺作态。
见状,林珩也只能打消念头,由他前往驿坊,召侍人为他引路。
“谢君侯。”蕲君起身致谢,随侍人离开大殿。
他从新迁的国都出发,日夜兼程抵达肃州。同行三百甲士,是国内最精锐的力量。
驾车入城时,他身边仅有二十人,余者全在城外。
入住馆舍之前,他命两人往城外送信,召随行人员驱车入城,尽速前来驿坊汇合。
蕲君行事坦荡,一举一动不避人眼。
两名甲士策马出城,不多时,数百人的队伍进入城门,浩浩荡荡穿过街道,沿途引来众多目光。
“好大的车。”
“车上是什么?”
“观车辙必是重物。”
队伍中有十数辆大车,车轮高大,车板加长,三面立起挡板,上面还盖着蒙布,布下高高隆起,很是引人注目。
大车排成长龙,拉车的不是驽马,而是青牛和羊。还有几头高壮的鹿,四肢粗壮,胸膛厚实,宽大的鹿角杀伤力十足,在肃州难得一见。
值得留意的是,队伍入城时,鹿拉的大车行在最前方,驱车的不是奴隶,而是背负武器的国人。
国人驾车在前,甲士护卫左右,证明车载之物十分重要。围观人群满心好奇,无奈车上盖着蒙布,难以一探究竟。
队伍穿过长街,见到等候在路旁的主事,当面查验过身份,被放行进入坊内。
大车一辆接一辆穿过坊门,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再无热闹可看,围观人群陆续散去。三五人结伴同行,好奇心挥之不去,仍在讨论蕲国一行人,猜测车上究竟都是些什么。
“莫非是向君上入贡?”
“或是要市物?”
“大战将启,应是甲胄武器。”
“观西境诸国,晋甲独一无二,谁能相比?”
“我国有强甲利刃,兵多将广,遇敌必能挫其锋锐!”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话题三绕两绕开始走偏,接连谈论起东出伐楚,再无人关注蕲国和蕲君。
驿坊内,蕲人的队伍全部到齐。
蕲君亲自清点过车辆,确定无误才命众人卸车。
蒙布掀起,半数车辆装载着兽皮,既有畜养的牛羊也有猎杀的野兽。其中有三张完整的熊皮,还有百余张狼皮,送入商坊都能卖出不菲的价格。
其余车上的物品相对繁杂,装在不同的箱笼里,大多是蕲君日常所用。
由鹿牵引的大车最后卸载。
蕲君亲手解开绳索,掀起蒙布,现出堆放在车上的木箱。甲士上前提起木箱,一只接一只送入馆舍。
木箱体积不大,分量着实不轻,两名强壮的甲士合力才能提起。
进入室内后,甲士靠墙放下木箱,能清楚听到一声钝响,如同石块落地。
车上共有十只木箱,尽数抬入蕲君下榻的厢室。
整个过程中,宫内来的侍人保持缄默,不见好奇,更不曾开口询问。直至一切安排妥当,他才上前两步向蕲君告辞,准备回宫复命。
“君驾有何需求,尽可吩咐馆舍主事。”说完这番话,侍人俯身行礼,其后转身走出馆舍。
馆舍主事也未久留。利落安排好一切事项,交代坊奴送来膳食和热水,主事便主动告退,非传召不会同蕲国人过多接触。
两人离开之后,坊奴退出前厅,甲士守在廊下,蕲君迈步进入厢室,反手关闭房门。
室内飘散清香,来自桌上的香炉。
扫一眼茶汤和膳食,他没有着急去用,而是走到靠在墙边的木箱前,从腰间解下锦囊,再从锦囊中取出钥匙,弯腰打开箱子上的铜锁。
咔哒一声,铜锁落地。
箱盖被掀起,一阵金光闪烁,照亮蕲君的面庞。
不大的木箱中堆满耀眼的金块,多数形状不规整,大小也不尽相同,可见匠人的手艺实属一般。
蕲君弯腰拿起一枚金锭,摩挲着金锭上的纹路,绽开一抹笑,自言自语道:“宝矿终于能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