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40章

蕲国地狭人少,是不折不扣的小国。

在西境诸侯中,蕲国毫无存在感,时常被遗忘。否则晋烈公当年会盟也不会漏掉蕲君。

在世人的印象中,蕲人以放牧为生,常年累月四处游荡。蕲国小且穷,根本没有攻打吞并的价值。

结果世事难料,就是这样一个小国,境内竟然藏着一座金矿!

金矿是在二十年前发现。彼时晋烈公已去,晋幽公在位,晋国内部氏族倾轧,无暇他顾。西境诸侯互相征伐,战火连年不断。蕲国本就弱小,一旦金矿的消息泄露,必然引来觊觎,国祚危在旦夕。

故而,上自蕲君氏族,下至发现金矿的国人工匠,全部三缄其口,将秘密烂死在腹中。

如今晋幽公已去,林珩登位,一扫晋幽公时的政治昏暗,在内荡平氏族,在外慑服诸侯,一场丰地会盟奠定权威,俨然成为西境霸主。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蕲君决心投靠晋国,牢牢抱住晋侯大腿。

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愿,晋侯接受蕲为附庸。从今日起,蕲国就在晋的庇护之下,这座金矿再不必隐瞒,可以正大光明开采,取部分入贡晋君,余下尽可用于国内。

“粮种,牲畜,农具,兵器,铠甲……”

蕲君一样样数着,眼睛越来越亮。想到迁都后不必再四处漂泊,国人也不必再忍饥挨饿,空有宝山不能入,顿时眼眶发热,心中感慨万千。

“吾至太庙,再不愧对先祖。”

当日,蕲君用过膳食,洗去一身疲惫,安然入梦。

隔日清晨,他早早起身,赶在朝会开始之前,带着两箱金子入宫求见。

等他离开时,身边不见两只箱子,人却是脚步轻快,神采飞扬。

在宫门前,蕲君遇到来上朝的晋国氏族。

见他这般模样,氏族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蕲君为何如此喜悦?”

“从正殿出,莫非与君上有关?”

饶是足智多谋的智渊和雍楹,此时也是满头雾水,疑问涌上心头,一时间想不出答案。

不提满心疑惑的晋国氏族,蕲君驾车返回驿坊,命甲士抬出金子和兽皮,脚步不停前往百工坊。

他手中有林珩落印的旨意,除了武器坊,在百工坊内畅行无阻。

“就是这些!”

看到农具坊摆出的连枷、锄头和犁,蕲君双眼发亮,大手一挥,当场命人开箱取金,搬空半座库房。

走出农具坊,他又先后造访织造坊、陶器坊和粮坊,不断大买特买。金子用完,他改以兽皮交易,切实展现出财大气粗。

总之,能买到的绝不放过。只要看上眼,压根不在乎价格。

从晨起到日暮,从日升东方到夕阳西下,蕲君购买的货物堆满车辆,比来时运送的箱笼增多数倍。

“事不宜迟,尔等今日启程,护送车队返回都城。”

“诺!”

蕲君充满了干劲,行事风风火火。

百名甲士护送车队出发,相比来时,引来更多关注。

氏族们听人回报,疑惑非但未消,反而越来越深。

“蕲国贫瘠,何来这许多金?”

“莫非发现了金矿?”

众人不过随口猜测,哪知竟是真相。无人能够想到蕲国内真有一座金矿,从发现之日算起,隐藏了足足二十年。

晋侯宫内,林珩听完马桂的禀报,想到蕲君送来的两箱金,仍觉不可思议。

一座金矿,隐瞒二十载,竟然没有一丝风声流出。

“蕲国固小,蕲人心性坚韧,信守承诺,实不容小觑。”

若非疆域和人口限制,蕲君不会止于末等爵位。西境显名的国君之中,势必有他一席之地。

林珩合拢竹简,示意马桂退下。

殿门刚刚打开,忽有一阵风掠过,羽色青灰的信鸟越过马桂肩头,就要冲入殿内。

马桂反应敏捷,行动极为迅速,他甚至没有移动目光,直接抬起右手抓住信鸟,使其不能再飞。

信鸟发出鸣叫,声音中充满愤怒。

林珩被声音吸引,抬头看过来,马桂已发现信鸟腿上的木管,当即解下来送至林珩面前。

“於菟。”

认出木管上的图案,林珩抬起手,命马桂放开信鸟。

挣脱束缚的一瞬间,信鸟振翅飞向林珩,乖巧地落入他的掌心,蹭着他的手指,和被马桂抓住时迥然不同。

马桂视若不见,吩咐侍人取来鲜肉,亲自填满木架上的食盅。

见林珩没有别的吩咐,他躬身退出殿外,在廊下听候召唤。

“去吧。”林珩托起信鸟,由它飞离掌心,落到木架上。随后执刀笔划开蜡封,取出木管里的书信,展开后细读。

信中文字不长,林珩却凝视许久。

“盼能一见?”

一字一句都在述说思念,林珩却看出更多含义。

晋楚战场,阵前一会。

他放下手中的绢,翻转刀笔,以尾端划过苍劲的笔锋,似在描摹执笔人当时的思绪。

“越军。”

如他所料不差,越国正集结大军,有意参与这场国战。

“晋楚相争,上京坐山观虎斗。越军入阵,天子未必乐见。”

刀笔停在绢上,白皙的指尖划过笔杆,林珩锁定绢上文字,眼底弥漫暗色,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如此也好。”

时逢大觐,诸国使臣齐聚上京,未知有多少国君亲至。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偏袒楚国,不查实情就申斥晋国,已经存在非议。若再下旨斥责越国,人心将会如何?

“疑之,厌之,弃之。”

林珩提起刀笔,目光移向放在右手边的竹简,上面抄录上京送回的秘奏,写明雍檀入上京,天子三番五次推脱,对他避而不见。

“天下共主。”

林珩冷笑一声,单手落下刀笔,锋利的尖端划过竹简。

伴随着刺耳的划擦声,一道刻痕横过简上,将“天子”两字一分为二。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上京城。

逢诸侯大觐,朝见天子的队伍络绎不绝。

每日天不亮,上京城外就大排长龙,人欢马叫,热闹非凡。队伍中点着火把,橘红的火光蔓延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城头响起鼓声,顷刻碎裂冷风,回荡在旷野之中。

“开城门!”

军仆推动绞盘,绳索一圈圈释放,吊桥被放下,厚重的城门向内开启。

上京兴建于平王时,城高池深,易守难攻。

城池有内外三重。外城有四门,门后直通瓮城。瓮城四四方方,有夯土墙把守。一旦外城门被攻破,守军关闭内城门,再落下外城吊桥,能使来犯敌军沦为瓮中之鳖。

入觐的队伍穿过外城门,暂时停留瓮城。经官吏验明身份方能进入内城,由专人引路前去驿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官吏行事有些拖拉,多数人等得不耐烦,抱怨声此起彼伏。

“小觐未曾如此,为何如此繁琐?”

“听闻是天子下旨,各国来人均要严查。”

“为何?”

使臣们满心费解。

如此大费周章,浪费时间人力,到底是在提防谁?

“我等朝见天子,贡粮帛金玉,进献奇珍异宝,却如贼徒一般被盘问,究竟是何道理?”

有小诸侯亲自率领队伍入觐,依礼朝见天子。无论背地里如何打算,表面来看都是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不想刚刚抵达上京,就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们拿出印章,向甲士递出铜牌,再三表明身份,仍不被放行。心中郁气无从排解,不满的情绪油然而生,抱怨声连成一片。

情绪持续蔓延,愈演愈烈。

有官吏察觉不对,立即召来一名奴仆,命他往执政府中送信:“速去报执政,使臣有怨言,恐生乱。需增派甲士。”

“诺。”奴仆不敢耽搁,领命后一路小跑,飞速消失在城下。

他途经一条小巷,留意到巷口的马车,未见任何出奇处,仅是扫过两眼,脚步始终不曾停留。

待他走远,马车车窗开启,一双带着冷意的眸子出现在窗后,紧盯着城门方向,恶意不加掩饰。

“尢厌,你明日出城,送一袋金与莽山盗。”喜烽落下车窗,看向坐在对面的门客,“言有肥羊,可捕之。”

“家主,莽山盗日前混入城,袭杀贵族,焚大宅,引天子震怒。如今风声正紧,他们藏匿山中,未必愿意动手。”尢厌迟疑片刻,开口说道。

就在五日前,莽山盗从喜烽处获得情报,在途中袭击一支小国队伍,杀尽队伍中人,乔装改扮一番,伪做使臣混入上京。

彼时城防松懈,他们大摇大摆进入驿坊,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至夜色来临,盗匪终于撕开伪装,呲出獠牙。

数百名盗匪分成两波,一波在驿坊内四处放火,意图混淆视听。另一波趁巡城甲士被吸引注意,直扑城东的贵族坊。

他们中有部分曾是上京守军,杀农令满门后奔出城池,入莽山落草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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