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过境,€€君重病,世子出迎。淆不肯借道,都城被破,淆君赤膊牵羊请罪。”
林珩看着绢上的文字,思量赵弼的作为,缓慢收起笑意。
他转身走回到木架前,从案上提笔,在舆图空白处勾勒,准确绘出丘吕城的位置。以该城为起点,圈出€€、淆两国。
“犄角之势。”
林珩凝视图上,设想自己是赵弼,此时会如何做。
齐军借道,兵入国都,€€淆两国已是囊中之物。至晋边,先与楚军汇合,还是静观其变,坐视两虎相争?
“变数。”
两个字流出唇畔,林珩再次提笔落于图上,点下一座越国城池,名为“伏波”。
此地与楚国接壤,距晋边也不远。楚煜之前来信,越国大军现驻扎于此,随时能够调兵遣将,加入晋楚两国的战场。
“若无越军,齐军自能稳如泰山。越为变数,可改变战局。齐军难能坐山观虎斗。”
再者,随着四国大军齐聚,附庸国的军队也陆续抵达战场。
这种局面下,强势霸道才能慑服人心。
为能夹缝中求生,小国习惯左右摇摆。今日定盟,明日背盟,实在屡见不鲜,不足为奇。
大国交锋,军队旗鼓相当,气势至关重要。
先声夺人,壮己气势,削弱对手,自能加大胜算。一旦声势被夺,想要翻盘就难上加难,绝非一件易事。
林珩高调下战书,并派人四处宣扬。
消息传扬开,哪怕楚项看出是计,他也必须顾虑人心。
晋国邀战,楚国大军不应,理由再充分,“避战”两个字也已烙印,再也洗刷不掉。
齐国也是同理。
“赵弼以盟约出战,楚项陷入鏖战,他何能不出?”
林珩放下笔,指腹擦过图上,染上浅浅的墨痕。
鱼落网中,岂能不捞。
既然来了,索性一网打尽,方可一劳永逸。
单手覆上舆图,白皙的手指张开,按住既定的战场,缓慢向内收拢,如同攥住敌人的脖颈,一击毙命。
“马桂。”
“仆在。”
“取信鸟来。”
“诺。”
马桂躬身领命,迅速退出门外。
林珩铺开一张绢,提笔写成短信,在末尾落印,准备送去伏波城。
“此战顺利,无需旬日,即能与君重会。”
不到片刻,马桂去而复返。
林珩亲手将绢系到信鸟背上,托起信鸟来到门前,在廊下放飞。
夜色将尽,晨光朦胧,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
林珩站在廊下,仰望信鸟飞上天空,振翅消失在云后。
“大争之世,进则胜,退则败。既行霸道,再无后退余地,必当急流勇进,一往无前。”
晨风掠过庭院,转瞬穿过廊下,鼓振一双袖摆,似展开的鸦翼。
冠缨随风飘起,短暂遮挡眼前。
金光映入眼底,黑眸幽暗,仿佛两弯寒潭,深不见底,森冷彻骨。
城外军营内,篝火燃烧殆尽,残存烟气袅袅,很快被风吹散。
智渊等人回到营内,大多整夜未睡,一直忙碌到天明。
扈从军营地内,羌夷首领眼下挂着青黑,却无半点困倦,反而精神头十足。
选拔外出的勇士时,两人的声音异常洪亮。
“此去楚地,必有大功!”
前车之鉴不远,众人皆知此去凶险,但无一人退出,反而各个争先。
见状,羌夷首领露出满意的神情。选定人手后,抓紧吩咐几句,就命人打开营门,亲自率领部众出发,前去与氏族的队伍汇合。
大诸侯国交战,战书必由氏族递送。
经过一番商讨,壬章奉命出使,持战书前往寿申城。
随行有五百甲士,全是从新军中调拨,身手不凡,战场上能以一当五。
羌夷勇士跟在队伍后,表面上充做护卫,实际的职责是在城下叫骂。若楚军不应战,就要发挥看家本领,日夜骚扰楚国边境。
队伍集结完毕,林珩亲自出城相送。
壬章下车行礼,从林珩手中接过战书和符节,正色道:“君上放心,臣此去定不辱使命!”
话落,壬章再拜,转身登上马车。
“出发!”
城头传来鼓声,城下响起号角。
千余人的队伍从临桓城出发,一路疾行,直奔楚国边城寿申。
队伍过处,甲士按计划宣扬战书。
待壬章抵达寿申城下,战书经过口口相传,内容广为人知,赶来助战的附庸国也全部听闻。
“晋侯邀楚侯战于野。”
众人的目光聚向寿申城,都很想知道楚侯会否应战。
寿申城下,面对紧闭的城门,壬章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命人上前叫门。
“晋君遣使,下战书楚侯,速开城门!”
甲士策马上前,声音洪亮,一字一句清晰传到城头。
女墙后似有人探头,不多时又收了回去。
壬章在车内安坐,甲士轮番上前叫门。
楚国迟迟不回应,叫门的换成扈从军,嗓门更高,一刻不停,城门不开誓不罢休。
时间过去良久,门后终于有了动静。
城头响起三声重鼓,厚重的城门向内开启。
一名高冠博带,单耳悬金环的楚国氏族驾车行出,车后跟随百名甲士,迎壬章一行人入城。
“未料晋使前来,有失远迎。君上宣见,使君请。”来人行至近前,表现得彬彬有礼。脸上皮笑肉不笑,话中绵里藏针。
他故意侧头看向甲士身后的羌夷,讥讽道:“晋守西境四百年,未想真与羌夷为伍,奇也,怪也。”
壬章目凝霜色,寸步不让,与之针锋相对:“不及楚国。昔楚共公伐申,申君言己无罪,楚共公自称蛮夷。坦然自若,不拘小节,天下无出其右者。”
“使君博学。”楚国氏族冷笑一声。
“多谢夸赞。”壬章无视对方难看的脸色,任凭其咬牙切齿,权当是夸赞,一句话照单全收。
眼见讨不到便宜,楚国氏族当即偃旗息鼓,没有再自取其辱。
两人并车进入城内,道路两旁是楚甲把守。
马车穿过长街,两侧长戟林立,森寒之气萦绕。意志不够坚定,极可能被当场吓破胆。
任凭楚军杀气腾腾,壬章始终夷然不惧,全不看在眼中。
楚国氏族与他同行,见他如此表现,纵然身为敌人也不免心生赞赏,佩服他的胆魄。
寿申城布局严整,两条道路直贯东西南北。
县府座落在城南,楚项驻跸在此。
马车停在门前,壬章被请下车,仅带一名文吏,不带任何甲士,昂首阔步进入府内。
穿过庭院,登上两级台阶就是大厅。
大厅门敞开,楚项坐在上首,多名氏族分在左右。
壬章迈步走进大厅,端正衣冠,正身见礼。礼节一丝不苟,态度不卑不亢:“晋臣壬章奉君命前来,递战书于楚。”
晋使队伍一路大张旗鼓,风声早就传来。
壬章尚未入城,楚国君臣已知战书内容。
对照舆图,确定野地所在,楚项思虑片刻,猜出了林珩的意图。
战于野,屯兵河畔,半渡而击。
此刻,壬章递上战书,楚项一目十行,更笃信心中猜测。
他的反应却出乎预料。
“回去转告晋侯,楚应战。”
楚项没有合拢竹简,随意抛入盒内。他抬起手,立即有侍人捧来竹简和笔墨。
当着壬章的面,楚项写下另一份战书,作为对晋侯的回应。
“告知晋侯,十日后,战于野。”
晋国选择地点,时间就由楚国来定。
半渡而击?
楚项冷冷一笑,两旁氏族杀气凛然。
该让晋侯知晓,楚乃万乘之国,拥有强兵猛将,非郑国能比。楚国大军倾巢而出,势如凶兽,占据先机也无用。
战场之上,死生之地,强兵碾压才是致胜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