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62章

五十城?!

越国氏族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

“君上,真是五十城?”松阳君急切道。

“不错。”楚煜颔首。

“楚国未必肯答应,齐国也是一样。”经历过短暂兴奋,氏族们陆续冷静下来,开始考虑现实问题。

“谈不拢,那便再战。”想到林珩信中所写,楚煜笑容灿烂,“寡人与晋君占据上风,楚项不想面缚舆榇,必须割让城池。”

此言正合众人心意。

楚国霸道多年,终于要狠狠栽上一回。

无论五十城还是二十城,割城求和一事传出,南境霸主威势动摇,如魏这般的附庸国是否又会蠢蠢欲动?

内忧外患频发,压得住一次,可压得住十次、百次?

思及此,越国氏族相顾一眼,笑容浮现在脸上,满目尽是凶狠。

第二百零五章

是夜,楚煜受邀过营,与林珩再议兵事。

帐外大雨滂沱,帐内温暖如春。

地面铺设厚实的兽皮,铜灯的灯盘中跳跃暖光。

铜炉燃烧散出热气,香鼎徐徐升起青烟,沁人心脾,暖香萦绕。

林珩和楚煜对面而坐,两人身前各设一张矮桌,桌上摆放茶汤及数盘糕点,还有多种肉脯。不同于常见的肉干,这些肉脯中加了蜜,风味更胜一筹。

两人身侧未设屏风,一张木架取而代之。

木架既高且宽,中部镂空。顶部悬挂一卷兽皮,以特殊方法硝制,厚薄均匀,表面光滑,呈现灰白色泽。

拉开捆扎的系绳,兽皮舒展垂落。

整张悬挂开,上绘山川河流,标注天下各国,中心处赫然是上京城。

“天下舆图。”

看到这幅舆图,饶是楚煜也不免动容,看着图上的线条和文字短暂失神。

片刻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开口询问:“卢义舆图?”

林珩咽下口中的糕点,又饮下一口茶汤,方才开口:“此图出自卢义后人,百年过去,难免有增删,然大致不会错。”

天子分封四百年,礼制渐坏,诸侯间征伐不断,小国时有灭亡,大国疆域也有变化。图上的部分国家,例如申、害等,早就不复存在。

考虑到现实情况,卢成在绘图时有所删改。但他不是卢义,并未亲自走访天下各国,所知存在局限。故而图上的标注存在模糊,部分区域直接空白。

即便如此,对天下诸侯来说,这幅图仍如稀世珍宝,价值连城。有幸得此珍宝,必要妥善收藏,轻易不示于人前。

林珩却直接挂在帐中,展示在楚煜面前。

待他用完糕点,更起身走到图前,指尖划过图上,分别在齐国和楚国圈出一部分,用力点了点。

“齐相今日过营,休兵之意甚是坚定。楚人则心存不甘,不情不愿。”林珩一边说,一边侧头看向楚煜。后者放下茶盏,施施然站起身,迈步来到图前,与他并肩而立。

“君侯之意,果真要五十城?”

“齐国坚持谈和,楚国独木难支,除了罢兵别无选择。既知结果,何必拘礼?”林珩状似戏谑,目光却极其认真。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楚齐同盟并不牢靠,失去齐国支持,楚国没有任何胜算。与其强撑到最后,内忧外患一起爆发,不如付出一定代价,及早从危局内抽身。

“五十城,三十城,二十城。”林珩逐一列举,手指点在图上,划定的区域逐渐缩小,但几座边防重城始终在其中,“无论多少,只要楚项给了,南境霸主必威严扫地。吴国不会错失良机,魏也会伺机而动。”

“楚贯彻分封,自立国以来从不曾变。”楚煜凝视图上,接过林珩的话,继续说道,“楚国边城多由氏族把守,数百年立家,国君不能插手。若因罢兵割让,如何能甘心?”

不甘逐日累积,必滋生怨恨。

对晋,对越。

还有引发这场战争却又不能取胜的楚项。

“战场拖延时日,楚国定乱。割城罢兵,隐患深埋,日后也会乱。”楚煜单手负在腰后,另一只手把玩悬在腰间的玉环,笑容明艳之极,却也充满了血腥味道。

“积弊太久,唯变能生。只可惜……”林珩话说到一半,中途戛然而止。他微微眯起双眼,摇了摇头。

大国氏族之强,甚过小国国君。

四方诸侯之中,楚国氏族最为独特。他们的权力几乎不受控制,能真正做到和国君分庭抗礼。

这种政治生态极其矛盾。

一方面,楚国氏族捍卫了国家强盛,使楚国数百年雄踞南境;另一方面,无法向心的强权足以动摇楚国根基,使国君的统治摇摇欲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林珩点在与晋国相邻的几座边城,总结道,“看似坚不可摧,往往只需破碎一点,就将分崩离析。”

从最开始,林珩就没打算放过楚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晋国要东出,楚国横在路上,是不折不扣的拦路虎。

他发举国之兵,本意一战毕其功。真正短兵相接,却发现太过想当然。

“不能一战灭国,便要徐徐图之。”

楚不同于郑。

这般庞然大物,一口气吞不下,唯有层层递进。直至有十成的把握,发兵攻破纪州城。

林珩侃侃而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这么做相当冒险,楚煜或许会忌惮他的强势,使两国同盟出现裂痕。

所幸糟糕的情况并非发生。

灭楚是越室毕生所愿,楚煜不会例外。看出林珩的野心,他非但不视为威胁,反而心生雀跃。

愉悦的情绪持续攀升,眼尾染上妃色,更添一抹风情。

“君侯之意,与我不谋而合。”

林珩侧头看向他,撞上含笑的双眼,目光微顿,很快又恢复自然。

变化发生在瞬间,快得超乎想象。

楚煜仍捕捉到全部,没有错过一丝一毫。

他笑容更盛,微微倾身,声音流淌过林珩耳畔,伴随着轻盈的呼吸声,似羽毛拂过,有些痒,却格外的醉人。

“此番,我与君侯是否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

林珩挑了下眉,忽然转过身,两指捏住楚煜的下巴,强使他靠得更近。

目光相触,呼吸交融,能清晰感知到彼此的温度。

“越君能否猜出,寡人此刻在想些什么?”

漆黑的瞳孔犹如深渊,幽暗无底,却能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孔。

楚煜凝视林珩许久,没有半点挣脱之意,反而顺着下巴上的力道贴近,殷红的唇印上林珩的嘴角,一触即离。

“方才君侯何思,我不能解。这一刻,我倒能猜出几分。”楚煜笑意盈盈,食指轻点下唇,眸光潋滟,勾魂摄魄。

“哦?”林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没有起伏,窥不出丝毫情绪。

不待楚煜再次开口,他忽然扣住楚煜的脖颈,拇指擦过右耳上的玉€€,侧首封住了他的声音。

霸道,蛮横,没有半分怜惜,如同猛兽在撕咬猎物。

刺痛突如其来,一道殷红沿着嘴角滑落,蜿蜒过白皙的下巴,滑入刺绣金纹的衣领。

楚煜似被定住,短暂没有反应。片刻后反客为主,凶狠不亚于对方。

突然间,木架被撞倒,发出一声钝响。

舆图覆盖地面,玄色与绯红交缠其上,金辉相映,玉饰飞散。

丝绦不知何时被扯断,玉带交叠,彩宝滚动,蹦跳几下嵌入暗影。

长发如瀑布流淌,铺展于图上,比墨色更浓。

马桂和马塘守在帐外,听到帐内传出的声响,始终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两尊木雕泥塑。

楚煜的内侍同在帐外,也是垂手默立,神情不见丝毫变化,一举一动和两人如出一辙。

大雨如注,冷风刺骨。

暴雨笼罩野地全境,河流水位猛涨,大大小小的沟壑被填满,包围矗立在荒野中的四座营盘。

楚军大营内,楚项坐在屏风前,手边摆着贾吉带回的国书。

灯光下,他神情冷峻,眼帘微垂,遮去几要溢出的戾气。

“五十城,边界百里,胃口倒是不小。”

多名楚国氏族坐在他对面,以令尹贾吉为首,获悉国书内容,皆是面色阴沉,怒火中烧。

“晋侯欺人太甚!”

“五十城,竟也敢提。”

“还要向越国谈和?”

“岂有此理!”

“休想!”

正如越国氏族不愿与楚休战,楚国氏族想到要向越国低头,无不火冒三丈,完全不能接受。

“继续战!”

“齐国怯懦,楚人从不畏战。”

“晋侯侥幸灭郑,便盛气凌人,忘乎所以。楚人何曾这般受辱?”楚国刑令愤然道。他不能接受晋侯的条件,更不愿向越国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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