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个人,很快就变成五人、十人乃至上百人,守军惊慌失措,不约而同丢掉兵器,转身向城中逃去。
他们不知何处安全,也不知能否活命。唯独清楚一点,不跑地话,留在原地必是死路一条。
“与叛逆为伍,杀无赦!”
诸侯大军踏入城门,战车驶上街道,比预期中顺利百倍,压根没遇见像样的抵抗。
原因很简单,一来城内兵备废弛,守军缺乏战意,在如狼似虎的诸侯联军面前不堪一击;二来,上京出现权力真空,贵族不掌兵,执政不理事,王子肥忙着搜寻天子印玺,压根没想到林珩连使者都不派,直接下令攻城。
战事突如其来,战火瞬息燎原。
诸侯联军具碾压之势,局面呈现一边倒。
上京城,堂堂天子之都,脆弱得超出想象,好似纸糊泥捏一般。
没有将令,没有统一的指挥,守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逃。城头的鲜血犹未冷,王城已失去防守,无人能阻挡联军的脚步。
从战鼓敲响到联军入城,竟不到半个时辰,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以致于多数诸侯心生迷惘,驾车前行时,表情一片茫然。
王城之尊,天下共主之城,竟衰落至此!
“这就是王城?”
多数人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天子率王师南征北讨,声威赫赫,气势惊人。
自王师收兵,天子休武,上京军势一再衰弱,然积威仍存,使诸侯不敢轻举妄动。
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在今日被打破,彻底化为泡影。
诸侯的战车进入城内,车轮压过长路,留下并排车辙。路旁建筑悄无声息,城民藏匿家中,从缝隙中注视经过的大军,无不心惊胆缠,惊恐万状。
上京城雄踞中原腹地,是为天子之都。
数百年间,王城辉煌无比,大小诸侯如期入觐,五年朝见,盛景仿佛就在昨日。
生活在这里的人,上自贵族下至城民,无不性情傲然,自诩高人一等。在二十年前,不,即便是十年前,面对诸侯国人,城中上下也是以鼻孔观人。
不想风水轮流转,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地位转换。
王子肥谋逆,天子昏迷不醒,执政卧病不起,贵族推诿责任。诸侯大军兵临城下,守军竟挡不住半个时辰。
旧日积攒的荣光熄灭,传承数百年的骄傲被碾压,顷刻支离破碎。
王都众人不得不面对现实,今时不同往日,人为刀俎,己为鱼肉。诸侯大军势如破竹,在这支联军面前,王都全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凭宰割。
“都怪王子肥!”
恐惧笼罩之下,压力挥之不去。
不想濒临崩溃,众人下意寻找宣泄通道,王子肥成为最好的对象。
如果不是他犯上作乱,如果不是他痴心妄想,试图谋朝篡位,今日的祸事根本不会发生!
“诸侯固有野心,不会公然袭击王城。”
聪明人不在少数。
群雄并起,诸侯的野心昭然若揭。但礼制仍存,对众人便有约束。没有合适的理由,没有发兵的借口,纵然是四大诸侯也不会冒天下大不韪,贸然攻打上京城。
是王子肥给了诸侯借口。
“讨逆伐罪,好一个讨逆伐罪!”
城破已成事实,众人不能对诸侯联军如何,唯有向王子肥倾泻怒火,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一同被记恨的还有至今未露面的贵族。
“尸位素餐,一群酒囊饭袋!”
平日里骄奢淫逸,动辄炫耀祖先功业,沾沾自喜。需要他们发挥作用时,竟一个也不露面。
城民不想被恐惧淹没,继而陷入绝望,只能经由愤怒发泄情绪,对王子肥和贵族破口大骂。
夺路而逃的守军藏身巷道,唯恐暴露痕迹被诸侯联军发现,反比城民更加安静。
依照常例,每逢城破必然会出现骚乱,时间或长或断,乱兵的破坏力不容小觑。
今日的情况却不同寻常,败军生怕丢掉性命,千方百计藏匿,没胆子四下骚扰。
诸侯联军的胜利轻而易举,损失大可以忽略不计。入城后军纪森严,在大诸侯的指挥下直驱王宫,沿途不作停留。
有个别人意图生事,无需林珩等人下令,附庸国的国君和氏族就会动手。
经历城下一战,凡精通政治之人都会明悟,晋侯所图非小,必牵涉天下诸侯。这个紧要关头,谁敢因贪心横生枝节,就是所有国君的敌人,绝不容姑息!
战车长驱直入,骑兵和步甲紧随其后。
数十万大军没有全部入城,仅有一部分,也足以带给城中震撼。
战骑途经贵族坊,执政听闻消息,他的反应出人预料,没有因城破动怒,而是异常平静。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召来府中良医,命其熬制最后一副汤药。
良医闻言大惊,忙不迭劝说:“家主,药性太恶,万万不可!”
“去熬。”执政坚持己见,强撑着坐起身,推开儿子搀扶的手,沉声道,“我有一事必须做,否则……”
话没有说完,中途被咳嗽声打断。
执政咳得喘不过气,脸颊瘦得凹陷,眼底爬满血丝,死气萦绕全身,分明大限将至。
良医还想再劝,抬头对上执政阴沉的目光,心猛然一跳,终不敢多言。
“仆马上去熬药。”道出这句话,良医起身退出门外。
站在廊下,遇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深知执政的病情,服用原本的药方,悉心调养,还能撑上一段时日。换成这副虎狼之药,今日或能起身,却会耗尽心血,注定命不久矣。
想到执政服药的后果,良医低声叹息,愁容满面。可想到城中情况,他也能理解执政的选择。
时间不容耽误,他唯有压下思绪,快步去往药室。不假手药奴,准备亲自为执政熬煮这副汤药。
在他身后,厢室门紧闭,仍有咳嗽声传出,时断时续。
房间内,执政靠坐在榻上,示意长子和次子近前,颤抖着手从枕下取出一只木盒。
盒身朴实无华,丝毫不起眼,看上去平平无奇。
盒盖掀起,里面是一只方形布包。解开上方的绳结,一抹微光闪过,执政的两个儿子神情剧变,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天子印玺?!”
眼前之物,分明是王子肥为之焦头烂额,遍寻不着的王印!
兄弟俩对视一眼,看清对方脸上的震惊,一起将目光转向执政,欲言又止:“父亲,这方印玺……”
“天子藏于宫内,我命人设法取出。”执政咳嗽两声,饮下半盏温水,压下喉咙间的痒意。
诸侯联军入城,即将逼近王宫。
晋侯的动作比他预期更快,也足够狠心,行事果决令人叹服。
“可惜。”执政发出叹息,话有些没头没尾。
早知有今日,他绝不会进言放归质子。哪怕要背负骂名,也不该放虎归山。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晋侯为侯伯,挥师伐罪,王子肥注定不能活。天子弥留,醒来也命不长久。王城将有新主,登位之日,必要封赏勤王功臣,四大诸侯首当其冲,晋侯更是大功。”执政声音低沉,似在说给儿子,又似在自言自语。
天子未立太子,继位者必要倚靠大诸侯。作为利益交换,封赏必不可少,更要丰厚。
国库空虚,土地有限,唯一能封的,也是有实际好处的只有爵位。
思及此,执政面色颓然,形容枯槁,愈发显得苍老。
维持数百年的局面终于要被打破。
天子封爵,旧制更改,规矩不再,上京的路又在何方?
“大争之世,大争之世!”
执政按住印玺,陡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血线滑出嘴角,几点飞溅到王印上,留下刺目的殷红。
与此同时,诸侯大军抵达王宫。
宫门紧闭,门前空空如也,虎贲早不知去向。
队伍停住脚步,迅速让开通道。
国君战车陆续行出,玄车居首,楚煜、楚项和赵弼的战车分在左右,其后才是各路诸侯。
天子的宫室座落在眼前,宫门紧闭,门后也不闻声响。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林珩身上,都在等待他的决断。
没有让诸侯们失望,林珩抬起右臂,猛然向前一挥,沉声道:“撞门。”
既要踏破王城,便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先是城门,再是宫门。
称王之路注定不平坦,今日必要一鼓作气,碎裂脚下荆棘!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王宫侧殿,风过廊下,呜咽作声。
铜锁开启,锁链垂落地面,发出一阵脆声。
房间内的三人心中一惊,同时抬头望去,只见门轴转动,闭锁许久的殿门正缓慢推开。
明光投向殿内,在地面铺开明亮的剪影。
光影持续延伸,至台阶前终于停住。
台阶上设有一面屏风,屏风前的桌案掀翻,王子典、王子盛及王子岁聚在一处,仍穿着宴会当日的长袍,发髻散乱,满面怒色。
怒容背后隐藏彷徨。
王子肥下毒谋害天子,反污蔑王子害,以卑劣手段杀兄。更将他三人囚禁宫内,断绝与外界的联系。
这段时日以来,三人从愤怒到惊惧,进而生出仇恨,情绪大起大落,濒临疯狂乃至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