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74章

“竟然如此!”

阉仆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紧抠城墙,恐慌的情绪持续攀升,脸色一片惨白。

他奉命登上城头,探查城下是哪几路诸侯。饶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却不提防四大诸侯齐至,顿时大惊失色。

以城下大军的数量,怕是天下诸侯都已派兵。

这个规模甚至超出天子大觐。

鼓角声中,大军如潮水分开,清出数条通道。

国君大纛高高立起,大小诸侯驱车穿过人群,陆续出现在军阵前方。

以四大诸侯为首,各国国君均驾伞车,身着衮服冕冠,腰悬君印并佩长剑。

依照国初定下的规矩,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在场的国君严格遵照礼仪,车前五马牵引,象征各自身份。

唯有一人例外,晋侯林珩。

身为天子亲封的侯伯,有资格代天子伐罪,他车前共有六马,匹匹高大健硕,毛无杂色,可谓是百里挑一。

看到这一幕,城头众人心情复杂,却不能指责其无礼。

史书明确记载,楚共公兵发上京,问鼎于天子。天子不罪其狂妄,反而赠其车马,许其车前六驾。

林珩不过是遵循先例,无人能够指摘。

望见林珩的仪仗,赵弼目光微闪,下意识看向楚煜,发现其面色如常,从表情中窥不出丝毫端倪。

在野地时,无论鏖战还是谈和,乃至于祭祀,林珩始终驾五,与三人并无分别。

今日至上京,他车前改为六马,俨然是以侯伯之尊统领众人。

“侯伯,诸侯之长。”赵弼喃喃念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若天子不曾昏迷,亲自登上城头见此场景,未知是否会感到后悔,后悔于不该下这道旨意。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世上没有后悔药。

晋侯身为侯伯,今后如何暂且不论,就目前而言,于诸侯皆是有利。

楚项的视线扫过来,在玄车上短暂停留,很快又收了回去。

楚国也曾筚路蓝缕,崛起后始终强势,动辄出兵灭国,疆域逐年扩张。与越国交锋百年,胜负皆有,多数时间占据优势。

不想林珩横空出世,给了楚项迎头一击。

在野地战场,在谈判桌前,在祭祀台上,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棋差一着,不敌晋国之君。

他没有输给楚煜,却败给了林珩。

他固然骄傲,秉性狂妄,却不会否认失败,更不会输不起。

强大的对手值得尊重。

一次失利不代表永远会败,只要抓住机会,他必然要赢回来。

但在今日,他的目标不是晋侯,而是王子肥。更准确来说,是王宫中的天子。

“上京势危,群雄并起,有些规矩也该变一变了。”

楚项仰头望向高处,恰好对上女墙后的一道身影。观其穿着,至少是一名将官,却无胆直视楚项,竟飞速地矮下身,整个人缩回到墙后。

“懦弱无胆,上京还有多少能战之人?”望见这一幕,楚国令尹发出一声嗤笑,当场口出讽刺。

当此时,一只信鸟飞过城墙,掠过大军上方,振翅盘旋数周,找到越侯的金车,鸣叫一声俯冲直下。

楚煜发现信鸟,抬起左臂接住了它。

消息来自单信,大概是时间仓促,他没有准备木管,直接将绢捆扎在鸟身上。这么做极其冒险,一旦被人发现,消息被拦截不说,他的身份也会暴露。

好在城内守备松懈,贵族自扫门前雪,大多想着自保,无暇分神。

执政卧病不起,日前一番动作加重他的病情,使他精神不济,逐日变得昏沉。除了派人看紧王宫,他再难分出更多精力。

抓准这个时机,单信放飞信鸟,送出重要情报。

信中内容不长,楚煜一目十行看过,正要命人传给林珩,就见城头又掠过一道黑影,逆风振翅,径直飞向晋侯的玄车,分明又是一只信鸟。

先后两只信鸟,全都是城中飞出,一只飞向越侯,一只飞落到晋侯车前。

如此明显,想不留意都难。

“越间向来无孔不入,未想晋国也是如此。莫非早有谋划?”吴侯年过四旬,高大魁梧,相貌英俊,一双眼睛竟是重瞳,年少即被人称奇。

公子峦驾车行在他的右侧,听到这番话,嘴唇动了动,中途又改变主意,一个字都没出口。

身为吴侯长子,他对君位怀抱野心,一度自信能得偿所愿。

然而,邳城下一战,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楚煜“请”回禹州城。困在越国期间,他终于看清自己,性格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浮躁一扫而空,逐日谨小慎微。

对于吴侯的言论,他不敢附和,也不能提出异议。

谨慎起见,公子峦索性闭紧嘴巴,少说少错,不说自然就不会错。

与此同时,林珩读完书信内容,侧头看向楚煜。

“越君,未知信上何言?”

“天子印玺。”

楚煜的情报来自单信,林珩收到的短信则是由刁完送出。

未知是凑巧,还是两人曾碰面商议,信上内容如出一辙,写明天子昏迷,印玺不知所踪。没有这方印玺,诏书注定不被承认,不具有任何效力,王子肥正焦头烂额。

“无印玺,无诏令,踞王宫为大罪。王子肥毒害天子,囚困王子王女,是为犯上作乱,谋权篡位!”林珩没有遮掩收到的消息,仅隐去写信人,将书信内容传达诸侯。

“我等率兵勤王,意在诛灭叛逆。”

“今天子昏迷不醒,执政不能理事,贵族多置身事外,个别竟与叛逆为伍。寡人为侯伯,责无旁贷,理应拨乱反正!”

林珩手按佩剑,视线环顾左右,未如众人预期一般派出使者,而是缓慢拔出佩剑,猛然向前一挥。

剑锋凌厉,带起一道劲风,隐有破风之声。

“擂鼓进兵,入城勤王。胆敢反抗者,视同叛贼,杀无赦!”

天子昏迷,执政不能起身,王子肥无法下诏,贵族龟缩不出,上京城出现权力真空。

天赐良机,机不可失。

林珩果断下令攻城,诸侯群起响应。

“入城勤王!”

回想当年,天子一道旨意,他们就必须送出质子,骨肉分离长达九年。

上京局势波诡云谲,大国公子尚且临深履冰,小国众人更是战战兢兢,时刻谨小慎微。

日复一日,愤懑深埋于心,怒火滋生恨意,在心底不断疯长。

在今日之前,天子权威固然衰弱,却不曾彻底磨灭。正如巍峨的上京城,始终雄踞于中原腹地。

但在今日,就在此时此刻,这座雄城将被诸侯踏破,曾经不可企及的一切,已然能被触碰,甚至被踩到脚下。

战鼓敲响,厚重犹如雷鸣,震颤苍茫大地。

号角吹起,撕裂冬日的寒风,雄浑苍凉。

战马迈开四蹄,战车并排向前。

大军推动攻城器械,悍然压向雄伟的王城。

诸侯的战车驶在最前方,宝剑出鞘的一刹那,规则悄然变化,旧的秩序即将被打破,在鼓角声中轰然倒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没有遣使,没有谈判,更无劝降。

王子肥罪证确凿,侯伯一声令下,联军擂鼓,向城池发起进攻。

鼓声隆隆,攻城车被推到城下,盖在车上的蒙布掀起,巨大的攻城锤暴露在阳光下。

几名军仆爬上车身,抓起绳索缠绕至腰间。

手臂粗的麻绳被向后拖拽,绷至极限,悬吊的横木猛击向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

横木前端呈锥形,重重撞向城门,楔入门板,霎时间木屑飞溅。

连续数击之后,厚实的门板几被洞穿。

众人这才发现横木尖端包裹金属,分明是晋国的铁,威力增大数倍不止。

越国的大车抵至城墙下,云梯从车上升起,在绳索的牵引下砸向城头。云梯上镶嵌抓钩,一旦挂上女墙,尖端扣入墙内,轻易无法推倒。

数驾云梯升起,接二连三挂上城头。越甲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向上攀爬。

攻城锤不断砸出巨响,破损的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楚国的兵车被推出,蒙布下是高高立起的木楼。楚甲藏身木楼中,借掩护顺利抵近城墙,在中途抛出绳索。绳索末端系有铁钩,在城头挂牢后绷紧。甲士握住绳索,顺势向上飞荡,纵身一跃跳入女墙后,先晋、越两国的甲士展开杀戮。

齐人不甘示弱,虽无兵车,但有巨大的抛石器。

齐侯一声令下,军仆拽动木杆,破风声连绵不绝。石块如雨,呼啸划过半空,部分落在城头,部分越过城墙落入城内,砸塌城中的建筑,或是在地面滚动,凿出大小不一的坑洞。

在四国强军的带动下,诸侯联军开始登城。

城墙下人如蚁聚,争抢着攀爬云梯,不甘落于人后。

城头的守军本就缺乏斗志,遭到楚军重创,更是吓破了胆,无不丢盔弃甲雉伏鼠窜。

几名宫人来不及逃跑,先后被楚甲击杀。

阉仆试图抵抗,刚从地上抓起一杆长矛,就被迎面飞来的巨石砸中,当场被碾成肉泥,死无全尸。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城下烟尘四起,上京城门轰然倒塌。

城门后的守军愣在原地,横木在眼前放大,尖端闪烁寒光,恐惧充斥脑海,熄灭了仅存的战意。

“跑!”

攻城锤开始后撤,诸侯联军的战车取而代之。

守军再无心抵抗,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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