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舸懒散靠在椅子上,捻了捻手指,回忆着刚才触摸到季眠肩膀时的手感。的确很硌人。
他们面对面坐了有十分钟,彼此竟然都没有开口。
陆舸的眼睫天生向下垂着,挡住一半的眼瞳,因而盯着人看时,总是不容易被察觉。看起来,就好像只是陆舸在专注地想事情。
季眠此刻就是这么认为的。
坐在他面前的人视线似乎微微垂着,像是在出神思索什么。
季眠并不清楚,就这十分钟的工夫里,他从眉梢到嘴唇再到锁骨,已经被陆舸用视线挨个描摹了个遍了。
等得无聊时,季眠将四周的许多雕件看了一遍,但看时总是不自觉地关注到其中的问题。有些打磨太过,有些细节过于繁琐,还有的甚至在基本的打形阶段就出了问题。
他收回视线,目光自然地落在对面。陆舸就坐在他身前,季眠想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都难。
€€€€对方半敛着眼,貌似还在想事情,看起来也没注意到季眠的视线。
原本季眠还担心自己盯着人家看会有些不礼貌,见状便不由得放松了一点。
陆舸的眉眼生得很好看,眉骨略高,眼廓深邃。看陆舸实在要比看这儿的木头有趣,毕竟后者总有疵漏,而前者的长相几乎可以媲美最完美的艺术品了。
知道对方在出神,季眠便没什么顾忌地打量他。陆舸的眉形好看,眉锋很厉,长过眼尾。
随后,季眠那双深黑的眸子向下动了下,对上了对面人的眼睛。
季眠的眸光始终平静,没任何旖旎的意味。
任谁被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也不会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他就这样盯着陆舸被眼睫挡住的瞳孔看了两秒。
对方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又眨了一下。
对方别开了脸。
季眠:?
正觉得疑惑时,喉间突如其来的痒意却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他拧起眉,觉得在旁人对面咳嗽实在不大礼貌。陆舸又明显是挑剔的性格,怕是更会觉得厌烦。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是方才陆舸来时老板娘特意沏的。可惜过了二十分钟,已经由开始的滚烫变得温热了。
温水入喉,把咳意压了五秒钟,但这也就是极限了。
“咳咳……”季眠捂着嘴唇别开脸。
咳意是种难以捉摸的东西,有时候它全然没有发作的迹象,却在你失去警惕的时候忽然间涌上来。且一旦上来了,无论用尽什么方法都难以压制。
季眠咳得整个背部都弯下去,脊骨形成一道漂亮流畅的弧度,透过外套呈一条微微隆起的骨鞭,像是某种脆弱的易碎品。
陆舸就在这时候起身离开。
季眠起初以为他被自己的咳嗽声吵得烦了,所以选择直接走人。
直到半分钟后,他的脊骨被某种热烫的硬质物碰了一下。
季眠捂着唇抬起了头。
冒着热气的玻璃水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握着。
“喝。”陆舸把杯子怼到他面前,简短道。
季眠接过水杯,没道谢€€€€他担心一开口发出的不是言语而是咳声。
啜了一小口,水温是刚好可以入嘴的烫度。
喝一口能勉强把喉咙里的痒意压制数十秒。
季眠捧着杯子,隔一会儿便喝一小口。
总算是没再听见咳嗽声。
陆舸没回到座位上,反而在他身旁蹲下来,皱着眉头,有点好奇:“你冷?”
季眠缓缓摇了摇头。
下一秒,一只指节漂亮的手朝他伸了过来,并且动作极其自然地撩起他的额发,随即温暖的掌心覆上季眠的额头。
陆舸摸了两秒。没发烧。
季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晃了神。
“……”他觉得,这个人大概是不懂什么叫做边界感的。
陆舸松开手,语气更古怪了:“不冷,又没发烧,为什么咳嗽?”
不冷,没发烧但却咳嗽的原因有很多种,譬如冷空气钻进喉咙,譬如感冒初愈,又譬如有些人天生就是会莫名其妙地咳。
但季眠无意与他多解释,因为这问题并不难理解。
他只问:“陆先生的身体应该一直很好吧?”
陆舸回忆了下,道:“不算好,七八岁的时候也感冒过两次。”
“……”
季眠无言以对,索性默默闭了嘴。
林叔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
他已经开车到店门外了,正从车上下来接他。
季眠挂断电话,跟陆舸道了别:“家里人来接,我先告辞了。”
不想,陆舸拎起放在脚边的雨伞,同他一同起身。
“陆先生?”
“一起。”陆舸淡淡抛出两个字。
来接季眠的人就在门口,季眠实在不明白陆舸这句“一起”的意义是什么。
“一起”走几十米?
于是,他们还真就只一起走到了店外,随后便分道扬镳了。
林叔一早就等在门口,见季眠出来,便撑开伞将他带到后车座,拉开车门。
上车前,季眠回了下头,发现陆舸居然还留在店门口,不知为何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季眠有些莫名其妙。
停顿了两秒,还是转头上了车。
第47章
次周周五, 季眠照常被林叔送到了那家装饰店。
季眠下车前,林叔询问他道:“少爷,今天小少爷要从学校回来, 您今晚大概什么时间回家,我好安排接小少爷的时间。”
思忖片刻, 季眠道:“先接知夏吧。”他只要待在店里, 多久都无所谓。
“€€, 好。”
林叔离开后,季眠进了店。
为了不讨老板和老板娘的嫌, 他今日买了件木雕作品, 让其直接送到许家, 随后才在老板殷勤的目光中找地方坐了会儿。
还是原先的位置€€€€那是整个店里最舒服的座位。
季眠本打算睡一会儿来消磨时间, 但时不时冒出来的咳意总是将他从瞌睡中惊醒。
陆舸进来在他面前落座时,季眠正在半梦半醒中,没能注意到对面已有人来。
陆舸支着下巴看他,并未出声。
“嗯……”嗓子里的痒意迫使季眠从困顿中清醒。
睁开眼, 眼前熟悉的人更是让他瞬间睡意全无。
“陆先生。”季眠打了声招呼, 随即看了眼墙上的复古时钟。
六点不到三十。也就是说,陆舸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
季眠眨了下眼睛。
最近一段时间, 他明显感觉在这家店里见到陆舸的频率增加了。
听老板娘之前提起过, 陆舸是每隔一两周过来一次,在店里待上两三个小时。
可凭季眠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 陆舸似乎三天里有两天都会过来。
实话说,这一点令他有些苦恼。
他只想一个人独处,嗅到木头的香味, 令他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有段酌在的世界。
但陆舸的存在总是会无情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偏偏这家店不是季眠自己开的, 他总不能无理地不让人家过来。
系统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 起码有个人在,季眠就没工夫沉浸在过去中了。
“陆先生好像总是来这里?”季眠问道。
“嗯。”
“最近的工作不太忙吗?”
陆舸没答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你好像很不情愿我过来?”
“……怎么会?”季眠干巴巴说道,心里却想:这人怎么这么敏锐?
陆舸颔首,道:“就算你不情愿也没什么用,这店也不是你开的。”
“……”
“而且,你可是坐着我的位置。”陆舸指了指季眠身下的椅子,“这椅子是我买的,右边的扶手下面还有我的名字。”
季眠怔了一下。他以为陆舸以前所说的“我的位置”不过是因为这人生性霸道而已,但现在听起来却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抬起右侧前端的可活动扶手,下方果真印着两个龙飞凤舞的黑色大字:陆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