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般的微光不断熄灭,根本追不上,好容易笼在指尖,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它们化成沙从指尖滑落。
萧墨心尖发颤,却努力稳住手,不敢让手指跟着不稳,他用了全力抢救,也只勉强凑起一点残片,送上了空中。
残片在空中只虚弱凝成一道惨白,与其说是月亮,不如说是条将被湮灭的银线。
这点残钩也是楚惊澜丹田最后的碎片,给他剩了那么点儿灵息。
从金丹巅峰一朝跌落,除了此点灵息,他现在内外都是伤,还不如普通人强健。
偏偏萧墨却扶摇直上,突破了元婴。
当本体修为上升,心魔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可本体道毁,心魔却不会跟着遭罪。
除非碰上死亡,否则心魔跟本体的关系是可同甘,但不共苦。
真讽刺。
萧墨把半张脸往膝盖里埋了埋,只剩一双眼暮霭沉沉露在外面。
他穿着一身水色烟罗,漂亮又安分地待在楚惊澜床尾。
楚惊澜在灵晶处爆发的灵力,加上萧墨自己最近的修炼,他直接被送上元婴,甚至都不用再花积分兑换。
现在萧墨在外面也能维持正常人形了,他终于可以在日光与清风中舒展四肢,用灵力覆盖身体后,也能触摸外界的东西了。
但萧墨面上却不见半点喜色。
人在实现一个目标时,本是该愉悦的,萧墨被困在雾团和小人这样狭窄的身躯里许久,终于将牢笼掀开一点缝,但曾经想象过的舒畅心情却根本不在。
系统那欢快的恭喜声宛若定时发送的模板祝福,激不起萧墨半点波澜。
萧墨眼里只有楚惊澜灵晶前喷出的血,和如今惨白的脸。
楚惊澜现在睡得无知无觉,外界无法侵扰他,可等他醒来后,终将要面对一切。
萧墨抱着膝盖的手指掐得死紧。
就好比放在前世,如果有人在把录取通知书当着他的面撕了,告诉他学校其实不收你,告诉他十几年书白读,头悬梁锥刺股白搭,你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本来要什么没什么,最为倚仗的学习生涯一朝崩塌,未来全化作泡影。
光是想想,要死的心都有了。
更不用说对楚惊澜来讲,惨烈程度远不仅如此,萧墨独身一人,楚惊澜身上还绑着娘亲的命。
中界幻剑门的医修也很快赶来,最终却也只是摇头,束手无策。
于是热闹的小院渐渐冷却,大人物们不再来了,只剩三两仆从。
屋外清风徐徐,风光正盛,屋内帘幕厚重,残忍推拒了鸟语花香,只余药苦。
好在最开始不知楚惊澜还能不能恢复时,楚家把他外伤治了,断掉的经脉勉强接上,不至于让他残破着躺在那儿。
但主子们放弃的态度太明显,底下的侍从也敢不尽心了,楚惊澜的药从一天几顿变成一两顿,吊着命就行,补药伤药若是跟不上,身体恢复肯定会受阻。
萧墨用积分在系统商城兑换了灵药,趁屋子里没其他人时,偷偷喂给楚惊澜,帮他养伤。
修真界灵药分一到九品,萧墨至今为止攒下了一千积分,全部砸下去只够换一枚三品的疗伤灵丹,但系统说楚惊澜现在受不住三品灵药的药性,萧墨便换了二品。
二品灵药补气髓,一瓶需要一百积分,只够三口,一天就得喝一瓶。
萧墨以为自己攒积分的速度还算快了,没想到花起来更快,积分如流水送出去,不过他半点没犹豫或者心疼。
下界的药物多是一品或者凡药,二品已经是上好灵药,很为珍稀,楚惊澜被带回来的前三天还能用上,过后却只有便宜药材给他了。
得亏还有个心魔暗暗给他喂药。
就连侍从看到楚惊澜那本毫无血色的脸逐渐回转,都诧异地嘀咕:“居然养得还不错?天之骄子连身体素质也比常人好吗,不过……”
不过可惜了,天资卓越将永远成为过去,侍从啧啧摇头,也敢对着楚惊澜露出怜悯来。
是可怜,也是嘲讽,还有落井下石的优越。
萧墨掐了掐指骨,有心想把侍从直接轰出去,但他身上如今多了法则限制,不能轻易伤害他人。
寻常心魔根本没能力触碰除本体以外的东西,只有萧墨是例外,他在自身表面覆盖灵力后,能碰到别的东西,或许是穿越金手指之一,但这样的特殊,必须施加限制。
他可以拎着剑挥舞,也可以碰丹药,但如果他想提剑伤人,或者下毒杀人,天雷就能落下,把他劈个外焦里嫩。
他想做这些事,除非占用楚惊澜的身体,否则世界法则绝不饶他。
这是进阶元婴时,萧墨脑子自然而然就明白了限制他的法则。
修为提升后,萧墨还开启了包裹功能,但现在包裹不大,面板上只有十个格子,每个格子只能放一种物品,上限二十。
以每种物品的常见单位为基准,比如金子可以放二十两,不能放二十吨,银子也只能放二十两,一视同仁。
第七天,吃掉萧墨四百积分的楚惊澜睁开了眼。
天光正好,屋子里没有侍从在,侍从只会在傍晚来喂上一回药,楚惊澜手指刚一抽动,萧墨立刻就从床尾跃下,站到楚惊澜床头,紧张地盯着他。
他如今不再是心魔小人,而是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到床头边,视角自然是居高临下的。
萧墨顿了顿,而后缓缓矮身,改为趴在楚惊澜榻边,专注又轻轻地凝视他苍白虚弱的脸。
即便褪去了精神气,楚惊澜的脸依旧清俊冷冽,他如今面颊上还剩最后一缕少年青涩的味道,待到完全长成,不难想象会是何等俊美无俦,玉山心倾。
他若是肯笑一笑,少年郎行过之处,必然掷果盈车,绢花漫天。
但楚惊澜身处囚笼,连笑也是冷的,萧墨只在一个随意的午后,不经意的抓住过一丝他轻笑的尾巴。
仿佛是错觉。
楚惊澜在梦中挣扎几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他盯着房梁,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明,昏死前发生的事他一件不忘,而此刻醒来许久,耳边依然没有侍从大呼小叫的声音,他便能摸清自己的处境了。
€€€€若非的确成了废人,楚家不会将他就这么扔着不管。
丹田空空,只有一丝气息苟延残喘,他自修行以来,灵力充沛,从没感受过如此空荡的躯体,一时间竟对自己感到陌生。
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但手脚尚可抽动,说明经脉已经续上了,疼痛是因为滞涩,断掉的每一寸、每个伤口都在倾诉如今这具身体的残破。
楚惊澜定定看着房梁,他没有因为被废而暴躁震怒,也没有绝望痛哭,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良久后,楚惊澜才慢慢转头,顺着枕边看出去。
旁边有一道视线静静等他很久了,他知道。
心魔眉心红莲艳艳,本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如今愈发€€丽漂亮,因着过分妖艳,即便旁人能看见心魔,也绝不会把他和楚惊澜认错。
一个邪魔外道,此时就安安静静趴伏在他床头。
闭合的窗棂关不住光,天光透过窗户纸朦胧镀在心魔身上,竟将这幅画卷蒙上了说不清的缠绵缱绻。
楚惊澜静静瞧着他,没有说话。
萧墨也无声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全然清醒后,起身去桌边,熟练地倒上一杯水。
楚惊澜视线跟着他动:心魔能在外界以人形活动了,还能自如触碰其他东西,看起来,竟与活人没什么分别。
如果不是毫无呼吸心跳的话。
萧墨一手端着水,一手扶起楚惊澜的头,楚惊澜的脖颈下意识因抵抗而僵硬,萧墨眼睫微微颤了颤,却当做没发现,他把水送到楚惊澜唇边,没有催促。
楚惊澜没有挣扎,但也没有动。
须臾,他才张开嘴,一点点将杯中水喝尽了。
喂完一杯清水,萧墨拿出玉瓶,倒了一点药液在杯中,兑了水喂给他,甫一入口,灵药的气息便顺滑落入嗓间,浑身的疼痛仿佛都跟着轻了一瞬,楚惊澜漆黑的眼眸动了动。
待萧墨放下他,楚惊澜哑着嗓子开口:“楚家不可能再给我这么好的药。”
他睡了许久,说话时嗓子格外沙哑低沉,也讲的很慢,萧墨等他缓缓说完,才道:“前三天他们来时,我偷偷藏的。”
这是他们时隔多日的第一场对话,双方似乎都非常平静,萧墨不提自己修为,楚惊澜不谈自己被废,比他们以往任何一次相处都来得平静,仿佛他们不是身为宿敌的心魔和本体,而是什么品茶煮酒的君子好友。
但只有他俩知道,这样虚假又压抑的表象经不起一点儿动静。
哪怕多上一片羽毛压下来,就会立马被震得粉碎,露出底下狰狞的咆哮。
这枚火星子很快送上门来。
院外传来侍从的脚步声和讨好的笑:“少主怎么来了,惊澜少爷还没醒呢。”
萧墨漆黑的眸子里划过红光,玉瓷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歪了歪头,轻轻看向门口:少主?
楚惊澜在屋内,侍从却在称呼别人为少主。
楚郁生得意洋洋的嗓音响起:“我该来看看了,要是碰巧他醒来,少主易位、苏家退婚这些消息,得由我这个新少主第一时间告诉他才合适啊。”
第22章
楚郁生春风得意, 几乎是仰着鼻孔踏入房间,他手上的绷带刚拆, 一直等到少主换人的文书下来,才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要来看看。
推门一看,楚郁生便笑了:“我来得巧啊,惊澜堂弟这不是醒着吗?”
侍从也才发现人确实醒了,消息还是要给长老们上报的,他退出去, 顺便给楚郁生腾出说话空间。
屋内有凳子,楚郁生也不拉开坐,就这么将手负在背后, 昂首踱步到床前,瞧着楚惊澜的脸。
即便被萧墨喂了几天二品灵药, 楚惊澜身体依然亏空太重,面色苍白, 平日里就很冷,如今更像个名副其实的冰块了,只不过从坚冰变成了好像一捏就能碎的霜,不足为惧。
楚郁生心里可没有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他得意的神情藏也不藏, 畅快无比,终于轮到他踩到楚惊澜头上了。
天才?哈。
废人!
“堂弟,你刚醒, 怕还没人告诉你身体情况, 我关心你, 都记着, 我告诉你。”
楚惊澜看也懒得看他,干脆闭目小憩。
楚郁生只当他是在逃避,笑意更大了:“碎掉的经脉虽接好,但滞涩难通,若是有灵力温养循环,倒是能治好,但最头疼的是你丹田碎得无法修复,丹田纳不住灵力,没得治啊。”
“你这一生,最多就只能保住练气初期的修为了。”
他迫不及待想看到楚惊澜崩裂的表情,天之骄子一朝跌入泥潭,会是什么样,是涕泗横流,还是怨天尤人?是无助痛哭,还是像个傻子一样乞求哀怜?
他急不可耐看去,盯着楚惊澜的脸,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表情,但是€€€€
但是楚惊澜没有任何表情。
楚郁生面上的笑一点点收了下来。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