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榕上了马车之后,马夫刚要驾马,却突然被人拦住,谢榕掀起帘子, 却见宋声立在马车前,手里还拿着方砚台。
“有事?”谢榕问道。
宋声抿了抿唇, 将手里的砚台往前一送道:“我名宋声, 字守正……今天是我莽撞了, 这砚台送你, 算是赔罪,日后都是一个书院的学生……你也可以叫我师兄。”
谢榕打量了下宋声的砚台,回道:“我叫谢榕,字……嘉文。”
宋声点点头:“嘉文,收下这砚台,就当是师兄的一点见面礼。”
谢榕顿了顿,道:“这红丝砚实属难得,还是算了……”
“什么算了,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连这点东西都不敢要!”宋声眼睛一瞪,直接把砚台扔进了马车里。
还好谢榕手疾眼快,要不然这价值千金的砚台,就要成四分五裂的碎石了……
宋声扔了砚台之后,头也不回,转身就跑,倒是王晨探出了个脑袋,笑道:“小师弟,你就把这砚台收了吧,难得见到守正这么喜欢一个人,可别伤了他的心。”
他和谢榕眨了眨眼睛,声音一如刚才那般温和。
谢榕将砚台攥在手里,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守正师兄了。”
王晨笑着摆摆手,转身便朝着宋声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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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和公主府的距离并没有多远,谢榕一行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嘉华一听谢榕到了,特地赶了过来,在谢榕的院子里一顿嘘寒问暖,体贴备至:“儿子,这一路辛苦了吧,你瞧瞧你都瘦了。”
谢榕近来确实是瘦了些,秋冬换季,本来就难熬些,又要赶路,吃食上也没有以往讲究,自然有些疲劳。
嘉华这副态度,要是放在刚回谢家的时候,谢榕一定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可放在现在,却叫人索然无味。
谢榕静静听着,姿态并不热络,总归面上要过得去,便也撑着和她说了几句。
“你外公和舅舅早就想见你了,等一会你爹回来,咱们就一起过去吃个便饭。”
嘉华公主笑着说:“你快洗个澡,换身衣服,莫要叫你的那些表哥看了笑话。”
前一秒还说要他多休息,现在却要他出门会客……
谢榕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并没有拒绝,只是听话的点头:“好的。”
嘉华这才放下了心来,满意的走出了谢榕的院子。
“少爷,快喝一些姜水驱驱寒。”嘉华走后,小厮尽职的端上了一大碗姜水,嘴里还絮叨道,“要是主君知道您又生病了,指不定得多着急呢……”
谢榕眨了眨眼睛,长腿搭在床边,身子完全靠在床上,眼神深邃,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小厮见他没有反应,也没有离开,只是默默端着姜水站在一旁。
几秒后,谢榕一个翻身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声音有些发闷:“他才没功夫管我呢……”
这……这话说的,倒是叫小厮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只听小厮硬着头皮道:“主君还是关心您的。”
“哼,”谢榕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接过姜汤一饮而尽。
姜汤让谢榕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他平日就怕冷,碰上冬天更是难熬,现在只是初冬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真不知道寒冬的时候该怎么办……
不多时,小厮便将洗澡的热水安排妥当,沐浴和梳洗的时间又花了半个时辰,以至于等谢榕穿戴整齐时,谢安淮已经回来了。
“能被选入岳心书院,实属难得,以后还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才行,知道吗?”谢安淮端着一副大家长的样子,对着谢榕缓声道。
谢榕点头:“定当遵循父亲教诲。”
马车内,谢安淮看着谢榕,突然道:“最近京城附近的郊区不怎么太平,出了好几桩命案。”
嘉华公主蹙眉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京城行凶!”
谢安淮对谢榕道:“你好像对验尸一道颇有心得?”
谢榕抬眼看向谢安淮,鸦睫颤了颤,随即笑道:“父亲是想要我去调查此事?”
“不行!”还没等谢安淮说话,嘉华公主就已经先出声道:“仵作乃是下等人才会做的事情,你是我的儿子,是贵族……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谢榕淡淡看着嘉华,眼里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嘉华轻拧着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好了,夫人,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动怒呢?为官者,本来就该为百姓解决这些事情,要照你这么说,那大理寺的官员们也不入流了吗?”谢安淮辩解道。
“我知道,只是榕儿他身体弱,天气这么冷,实在不能再去那荒凉的郊区断案啊。”嘉华公主一副为谢榕着想的样子。
谢榕静静听着,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而后才道:“您不必担忧,我会量力而行的。”
嘉华公主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些什么,谢榕却先一步咳嗽了起来,他咳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嘉华公主原本还想去握他的手,此时却也只能尴尬了避开,生怕被谢榕过了病气。
倒是谢安淮叹了口气,道:“我谢家以武为本,你身子这样弱,哪里有谢家人的样子啊。”
谢榕不以为意,对着谢安淮露出了一个极为脆弱的笑之后,哑声道:“是我让您失望了……”
他这副样子,没人忍心再说他什么,谢安淮也只能作罢,摆摆手叫谢榕多注意身体。
山海国目前共有两位丞相,一位是鱼肉百姓、作威作福的左相许蒙,另一个,就是嘉华公主的父亲林浩生。
面对女儿一家人,林浩生并没有感到太惊喜,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嘉华公主对他而言,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就连谢榕和他问好,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颔首表示知道了。
这一切的反常,总算在吃饭的时候被谢榕找出了原因。
……他的这位外公,恐怕是有些重男轻女的。
原来他并非不会笑,只是他的笑都留给了那几位表哥,对待自己的孙子,林浩生这位冷冰冰的丞相,也能俯下身子,笑容满面。
谢榕视线转向嘉华公主,果然看到了对方落寞不甘的模样。
“父亲,榕儿之前刚被王先生看中,收做了学生……”
嘉华公主不动声色的和林浩生细数着谢榕的种种成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挣得一些父亲的关注。
果然林浩生闻言来了兴趣,随口出了几道题询问谢榕,见对方对答如流,这才点点头道:“尚可。”
嘉华公主高兴的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
坐在上首的大嫂,浔阳公主突然道:“听说这孩子是才找回来的,那难不成之前都是在乡下长大?那可得好好教些规矩才行……”
她身上流淌着真正的皇家血脉,还未出阁的时候就和嘉华公主不对付,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没事就喜欢刺嘉华几句。
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谢榕却没有理会,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反而让浔阳公主落了下风。
“我今天就见过表弟了,要是没有表弟,我们书院第一的位置可能就要保不住了。”坐在浔阳公主身边的青年笑着道。
浔阳公主蹙眉看向自家儿子,一脸的不敢相信,就差把“你是不是在胡说”这几个字表现在脸上了。
林溪睿起身,遥遥和谢榕举了下酒杯:“今日多谢表弟了。”
谢榕此时也认出了眼前之人,就是白天岳心书院的学首。
“表哥言重了。”谢榕还了个礼,同样一口将酒水饮尽。
借着酒意,林溪睿将今天的事情和众人又讲解了一遍,提到那题的解法时,更是对谢榕十分佩服。
末了,林浩生竟也拍了拍谢榕的肩膀,而后对嘉华公主道:“你生了个好儿子。”
……
这顿饭吃的颇为勾心斗角,饭后嘉华公主他们留在屋内谈话叙旧,谢榕则默默跑了出来,想要松口气。
林家的宅子典雅古朴,处处透着家族的底蕴,谢榕正仔细观赏着,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男声。
“表弟,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待着?”
谢榕回头,收敛了心神,不动声色道:“表哥怎么也出来了?”
眼前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气质阴郁,乃是林家大房庶子,林敬。
林敬闻言笑了,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沓银票,气质猥琐道:“表弟,许少爷对你非常看好,他知道你是我的表弟,特地叫我带些礼物给你,还望你以后在考试时,能给他行个方便……”
亭内冷风萧瑟,月光照在林敬的脸上,更显得苍白,对方早就因为纵欲而亏空了身体,现在看起来也就更加€€人。
林敬了解岳心书院的人,他们全都仗着身份高贵而自视甚高,原本也没想到真能贿赂到谢榕。
“要是你不愿意……”
“我愿意。”谢榕道。
“你认真的?”林敬不确定道。
谢榕点头,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底却幽深仿若寒潭:“为许公子做事,我自然是,愿意的。”
第83章
翌日, 一大清早,就有好几个岳心书院的学生等在门口,时不时的往外张望着, 像是在等着什么很重要的人。
宋声等不及, 率先出声:“也不知嘉文什么时候能来上学……”
王晨也是一脸激动:“真没想到嘉文居然是《奇案集》的作者!一想到我日后能和这样的人一起读书,还真是有几分激动呢。”
林溪睿望了望天色, 笑着说道:“天这么早, 想来我表弟应该正在路上,你们都别着急,再等等,应该快了。”
他特地加重了“我表弟”这三个字, 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得瑟的不行。
……
这群公子们一直在冷风中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却连谢榕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们虽然心有不甘,但想着今日大概不是对方入学的日子,也就作罢。
此时此刻, 宋声他们心心念念的谢榕, 正坐在马车之上,手中拿着陆杨书院的推荐信,闭目养神。
清早的雾气渐渐散去,马车很快到达了陆杨书院。
谢榕掀起帘子走下马车, 却听身边小厮担忧道:“公子,您当真要来这里读书吗?”
即便他只是个小厮, 但这些天一直跟着谢榕进进出出, 也知道哪个才是天下最好的书院。
更何况……这陆杨书院的名声还不好, 据说这里面的人全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整日只知道玩乐,考试的时候还喜欢作弊,这样的地方,和他家公子的气度完全不搭啊!
小厮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什么放着岳心书院不去,偏要来这样名声极差的书院……这要是被夫人和老爷知道了,恐怕不是轻易能平息的。
“行了,小小年纪的,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谢榕安慰道,“来陆杨书院可以依附到最有权势的许公子,难道不好吗?”
“可是……”小厮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