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轩琐梦 第30章

“嗯。”

郑南轩关了电影,却没有松开陈青筠。陈青筠待在他怀中,脑子里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完全无法思考。

“青筠。”

“嗯?”

“你还记得高中毕业以后,我要去上海前,你到我家问过我,你做错什么没有?”

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以为南轩和自己都会把那时的“绝交”假装遗忘。此时听到郑南轩这么说,陈青筠不知从何反应起,只是抬头看着郑南轩。

“你还问我,为什么我不理你,对吗?”

“嗯,你说你太忙了。”青筠低下头。

郑南轩的手放在陈青筠的下巴上,轻轻抬起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

陈青筠想转开视线,郑南轩却说:“看着我,青筠。”

陈青筠战栗起来,他有些预感,却无法相信,他现在的脑子根本没法转起来。

“我骗了你,对不起,我不是因为太忙,只是想躲开你。”

陈青筠无助地看着郑南轩,他的眼角慢慢变红了。

“因为我只要看到你,就想占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你毁了。你在作文里写过,你的梦想是要拥有一个家庭,有妻子,有孩子,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那个时候的我心存很多不应该,觉得自己忍不住了,总想破坏你的梦想。”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陈青筠的眼角滑落,落在郑南轩的手心里。

“那是语文老师让我加上去的一段话,那不是我的梦想。”陈青筠闭上眼睛,哽咽着。

郑南轩抱紧陈青筠,低声问:“虽然有点迟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当时真正的梦想是什么吗?”

陈青筠哽咽了许久,说:“陈青筠和郑南轩,变成一家人。”

郑南轩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他湿透的脸颊,问他:“我需要你,青筠,我还有资格,和你一起实现这个梦想吗?”

那天晚上,陈青筠没有回答郑南轩,他第一次伸出手,紧紧搂住郑南轩,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像个孩子那样恸哭。后来郑南轩把他抱了起来,回到房间里,抱着他,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他们俩睡过头了,陈子芹起床后,没看见爸爸,就自己开了灯,拉开了蚊帐的拉链,跑到他们房间里,爬上床,睡在他俩中间,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很稀奇。

陈青筠被吵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陈子芹,她推开陈青筠的脸,说:“爸爸躺着。”

陈青筠知道她的意思是让他转个身继续睡,笑着说:“好,好,爸爸转过去。”

郑南轩此时也醒了,陈子芹盯着他嘻嘻笑。

郑南轩和她挠痒痒玩耍,她发出开心的尖叫。

“舅舅起床,舅舅起床!”

郑南轩听懂她的意思是,要自己不要再挠痒了,她在赶自己走,就笑着辅助她说:“舅舅,我不想玩挠痒痒了。”

“舅舅,我不想玩挠痒痒了!舅舅起床!”

郑南轩坐了起来,视线落在陈子芹身侧的陈青筠身上,陈青筠此时也坐了起来,二人对视了一会儿,陈青筠的脸红了,在要把视线移开时,郑南轩越过陈子芹,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青筠,早上好。”

“南轩,早上好。”

好像往常一样的周日,陈青筠需要去公司加班一个早上。昨天晚上哭得太累了,他几乎是昏睡了过去,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有一丝真实感。

他如同平常一般做早餐。陈子芹和郑南轩昨天去超市买了做汉堡的面包、午餐肉、西红柿、番茄酱、芝士,一大早就说要“爸爸做汉堡包”。

他把午餐肉切片,放进锅里煎,南轩带着陈子芹从他身后经过,陈子芹抱着脏衣篓,去阳台上洗衣服。在经过时,南轩从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在他的侧脸亲吻了一下。

“南轩……”陈青筠差点把手中的锅铲扔了。

“我也想吃汉堡。”南轩搂着他,对他说。

“不吃粉吗?”陈青筠觉得自己快化了,指尖发麻,勉强问道。

“今天想吃汉堡。”

因为以前郑南轩喜欢吃红薯粉丝,陈青筠买了一些粉丝囤在家里,早餐时不时会做粉丝,也许他吃腻了。

“那我们今天都吃汉堡吧。”陈青筠忍不住说,“放开我,南轩……子芹在看呢。”

“她在很认真地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郑南轩侧过脸,这一次亲在了陈青筠的嘴角边。

“别闹了……”陈青筠低下头,耳朵都红了。

郑南轩终于放开了陈青筠。

除了更加频繁的身体接触之外,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变化。身体的接触也只是拥抱、牵手和亲吻脸颊,郑南轩并没有更进一步的逾矩行为。

尽管每天他们都睡在一张床上,甚至都没有接吻过。

这让陈青筠莫名地觉得安全,说实话,尽管他会对南轩有克制不住的欲念,可他总会心存愧疚。

书净故去不到一年,他就拥有了南轩,这真的是可以的吗?

如果他都不记得书净,那么书净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又有谁来证明?

想起书净的日子越来越少,哀痛也逐渐消弭,可这是被允许的吗?在没有母亲的世界上,他活了下来,接着在没有书净的世界里,他还要活下来€€€€他无法欺骗自己,时间会让她们定格在那里,却无法定格他等价的哀伤。

他对自己的无情感到愧疚。

有时他忍不住想,假如有一天,离开的人是南轩,他的哀伤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至如此寡淡吗?

也许会吧,他又不是没有失去过南轩。南轩在他的生命中,曾经也被洗刷得如此透明,仿佛不曾存在过。

陈青筠笑着哭了,告诉自己:不无情,怎么活到一百岁?

第43章

夏天结束时,书衡的房子装修好了,秋天以后,他母亲也时常回来住着。陈青筠偶尔会带着陈子芹回去看一看外婆。

子芹外婆说和年轻人住在深圳,时间久了,老想家,而且可能有些妨碍他们年轻人了,还是回来住自在,等到书衡有孩子以后,她再去帮他们带孩子。书衡没怎么劝他母亲,由得她回东乡了,因为一起住了一段时间,谢菲和婆婆的相处并没有想象中顺利,两个人确实有些生活习惯不太一样,吵倒是没有吵架,互相之间有些抱怨对着书衡发泄倒是真的。

尽管如此,陈青筠并没有像书衡担心的那样,提出要和他母亲一起住,让她帮忙带陈子芹。陈青筠一直和郑南轩住在一起,这让书衡感觉安心之余,也有些疑惑。

书衡回到东乡时,有一次和郑南轩一起喝茶,趁陈青筠带陈子芹去玩时问他:“你一直和青筠住一起,女朋友来了会不会不高兴?”

“分了。”

“啊?你说什么?”

“那个女朋友分手了。”

“上个星期不是还去广州玩吗?”书衡上周还看到歆怡的朋友圈发了“高颜值哥哥嫂嫂”一起出游的照片。

“就那之后分手了。”郑南轩低下头,给郑歆怡发了一条微信:“你别发照片了,我现在和别人说跟女朋友分手了。”

“怎么说分就分啊?”

“吵架了就分了。”

“吵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感情那么好,说分就分。什么原因吵架?”

“我不太行。”

吴书衡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平静的郑南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到底是安慰好还是问个清楚好。最后憋出一句:“那你去看病了吗?”

“看了,医生说没救了。”

大概是吴书衡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母亲,他母亲又告诉了南轩妈妈,郑南轩很快接到爸爸的电话,让他回家一趟。那天爸爸吃过晚饭旁敲侧击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个不行法?”

“阳痿,做不到一分钟就软了,硬不起来,没办法射。”郑南轩详细描述自己的症状。

作为一个老年男性,爸爸认为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自己现在也是这样,可是儿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甚至都还没结婚!

爸爸和妈妈愁眉苦脸地,让他无论如何要去找医生看。

“爸,你说这有救吗?医生说没救了。”

爸爸沉默了,阳痿哪有救?有救的话他早就抢救自己了。

当然这话不能对还如此年轻的儿子说,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当,当然有救,找对了医生,还是可以看好的。”

“爸,你说,这是不是遗传?”郑南轩轻飘飘地问道。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问郑南轩和陈青筠住在一起方不方便了。毕竟在郑南轩口中,姐夫还会好心陪他去医院看阳痿,免得他自己一个人去心情太差。而且他还说,姐夫一点都不嫌弃他年纪轻轻就不行,还现身说法安慰他,说男人就算不行了也没关系,反正没有性生活也不怎么妨碍人过日子。

这些鬼话,爸爸倒是都信了,同为病友,他却没有勇气和儿子相认,否则就坐实了“遗传”之说。陈青筠作为鳏夫完全没考虑再婚,让郑南轩的爸爸怀疑他其实是不是因为也是病友,才会和郑南轩关系如此的好。他见过凡是年轻死老婆的,不到半年再婚的比比皆是,没有女人,一个男人带孩子怎么过得下去?

爸爸对妈妈说了这个疑惑,妈妈又忍不住对她姐姐也说了,陈青筠的岳母在思考了种种迹象以后告诉妹妹,认为很可能就是那样,因为书净以前和青筠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这个病发病率这么高吗?”书衡得知此事以后,不由庆幸自己尚且健康,并且有些担心自己和郑南轩毕竟有点血缘关系,万一也有这个毛病怎么办,寻思着得早点把孩子要了才行。

结局就是,谢菲在十二月初检查出怀孕了。

十二月中旬,是书净的周年,书净的妈妈说书衡不能来给书净做周年了,因为谢菲刚怀上孩子,怕书衡来一趟不太好。母亲也不好常到子女坟前,于是交待青筠去给书净做个周年,也就算了。

周年祭,和清明时普通的常祭没有什么区别,并不像七七那样隆重。到了墓前,备下菜馔酒水,点上烛火,烧上香,拜了之后洒酒水,放一挂炮,烧一些金纸元宝,也就了了。

因为是周年祭,不像做七那么忌讳,老人家和书衡都没来,南轩和子芹也就陪着青筠一起来了,陈子芹不懂跪,在场的人又不能跪,就随她拿着香乱拜了。

放完一挂鞭炮,三人回到墓前,等香和蜡烛烧过,此时在书净墓碑旁绕来绕去的陈子芹,忽然指着书净的遗照说:“妈妈。”

青筠愣住了。

陈子芹抬头看了看郑南轩,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再次指着遗照说:“妈妈。”

“是的,是妈妈。是子芹的妈妈。”郑南轩抱起陈子芹,说,“子芹有好好记住妈妈,非常棒。”

“我想找妈妈。”陈子芹清晰地说。

“那等我们回去扫地时,再看看妈妈的照片吧。”

陈子芹从郑南轩怀里下来了,又开始绕着墓地跑来跑去。郑南轩回头时,发现陈青筠看着他,眼眶红了。

郑南轩抱紧了陈青筠,陈青筠的眼泪沁进了他的毛衣里。

“没关系吗?”陈青筠说,“我可能永远也不能忘记书净。”

“为什么要忘记?”郑南轩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和你,还有子芹,我们一起把书净记住。”

那天和书净走的那一天一样,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晒在墓道上,书净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旁边是两个已经填上的墓坑,没有立碑,但了解的人,只要看到就知道已经有主了。

一年过去了,陈子芹的心智没有长大很多,她说的话也没有比过去多很多,教育她仿佛像在教育一个无限回环的,不长大的孩子,今天教会的明天她可能就不记得了,但几年前见过的,谁都以为她早已忘记的,却偶尔会从她口中冒出来。

比如她的妈妈。

她依旧把墓道当作游乐场,在一年只来一次的这个地方,爬上爬下,尽情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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