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可怜的叫了一声。
然而提着他的那个人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今天别说在这里的只是一只黑漆漆的渡鸦了,就算是一只长相甜美叫声又娇又嗲的布偶猫,商长殷也能够做到十二分的冷酷无情。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商长殷问,“最后的那一位死之君,是你的君主吧。”
少年人的面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渡鸦当然不会真的以为他眼下便心情很好了。因为在那笑容之下所翻涌着的,是某种只消得这么稍稍看上一眼,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胆战心惊的怒意,如同看似平静的火山下那些涌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喷发的岩浆。
“渡鸦。”
“你最初来到我的世界、以及接近我的种种举动,又是否是在为你的君主今日的侵略提前踩点和铺垫?”
他纵是在笑,眼神却极冷。渡鸦被他那样望着,登时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
……必须诚实的、准确的回答这个问题。
冥冥之中,有某种直觉向着渡鸦这样做出指引。
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弄丢掉好不容易才找回的、某种非常重要的的东西的。他日后必然会为了这一次的遗失而追悔莫及,因为那将是连那位死之君都无法承受的损失!
“我是无辜的!我真的不知道!”渡鸦现在也是愣神的,但他下意识的遵从了直觉的指引,以最坦诚直率的姿态去回答了商长殷的问题。
商长殷的世界他也曾去过,渡鸦根本想不通为什么死之君会去图谋那样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的特异之处的世界。
……好吧,那个位面既然能够孕育出商长殷这样的怪胎,可能也不真的是什么完全一无是处的普通世界。
但是,对于死之君入侵这件事情,渡鸦可以指天发誓,他是当真半点都不知情。
他只是死之君的一片分魂,而像是这样的分魂还有很多很多。死之君将自己的很多灵魂都切割了下来,成为了一只又一只的渡鸦,代替死之君飞往诸天当中无数的世界当中。
他们所诞生的使命,是要充当不能够轻易的从亡灵国离开死之君的眼睛,代替对方走遍诸天万界,直到寻找到那个让死之君不惜分裂自己的灵魂,也一定要见到的存在。
一只又一只的渡鸦连年不断的从亡灵国向外飞离,有如一支黑色的风暴终年徘徊。
然而即便如此,从化作渡鸦的分魂的编号在不断的扩展的现况来看,这位高高在上、以死亡堆砌出了自己的权柄的君主显然并没有能够达成自己的心愿,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而本体的想法和一切决定……又哪里是一个早就已经被分离在外的小小的分魂碎片能够知晓和左右的?
渡鸦挣不动翅膀,只能拼命的、努力的,用那一双眼睛望着商长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传递自己的无辜和忠心:“你若不信的话,尽可以同我签订契约。契约一起,我便不能够做任何背叛和伤害你的事情!”
商长殷挑高了眉。
“这么说起来……”他若有所思的道,“似乎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都非常想要和我签订这个契约。”
少年弯了弯眼眉,但是渡鸦却觉得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可以把他扒光了羽毛,用铁签一串放到烤架上,甚至还能够抽空撒点孜然和辣椒面。
喷香流油!闻到的都说好!
“说说吧,那个契约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似是不经意的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才央大兄帮我打了一整套的烤架……”
渡鸦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当真在自己的是身上发生,他只能够将其后的一切都同商长殷和盘托出。
“我虽为死之君的使者,但是本身能够使用的力量却非常有限。我们必须同其他的天道之子签订契约,然后,天道之子们便能够以我们作为中转的媒介,借用死之君的力量。”
而作为媒介本身,渡鸦则也同样使用这些被借来的力量€€€€这才是所有的渡鸦每到一个新的位面当中,都会迫不及待的要寻找到此世的天道之子,并且千方百计的想要和对方签订契约。
没有真正的面对过那一位亡灵国主、没有真切的感受过对方有如沉渊一般深不可测的力量,根本无法想象那力量是如何的庞大。即便只是借用上一鳞半爪,也已经足够做到很多事情。
€€€€比如,能够让渡鸦化为人形。
商长殷听了之后,未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实际上,他也的确并没有和渡鸦继续就这件事情追究下去的时间了。
因为眼前分明能够见到,南国的土地正在被那五方位面所侵蚀,国土有如被恶狼所撕扯、而不得不分裂的骨与肉,零星的散落到各处。
他的耳边能够听到百姓的惊惶,能够听到骨肉被迫分离的哀嚎。他能够听见母后的悲泣,在念着他与大兄的名字;能够听到父皇的长叹,喃喃自问,可是他这个皇帝有哪里做的尚不够好,才遭此等天谴,为他们的世界招致来如此的祸端。
而除此之外,商长殷还能听到一些更多的东西。
他听见因为此方世界的天道之子不归,天道空落而发出的不堪重负之声;也能听见这个世界在被蚕食的时候,发出的那有如杜鹃啼血一般的痛呼与哀鸣。
商长殷于是长长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那是他的国,是他认可的父母,是曾经供养过身为皇子的他的子民。
商长殷这一世虽然立志当一个不着调的纨绔,但是多少也还记得幼年该到了启蒙的时候,是父皇亲自握着他的手,在纸上用饱蘸了浓墨的笔,一撇一捺的写下字句。
“你且要记住,小七。”皇帝说,“我商氏起于微末,高祖因不堪忍受前朝暴政,方于草莽起义,终得天下。”
“封禅之时,高祖曾于渭水旁立誓,凡我商氏儿郎,皆当为百姓谋福祉。”
“民敬你,爱你,供你。而作为回馈,你也当爱民。”
少年轻轻的歪了歪头,看着下方的南国皇帝,扯了一下嘴角。
然后,渡鸦听见少年开口€€€€却并非是在同他说话,而是用一种商量一般的语气,同另外的某个不可视、也看不见的存在交谈。
“大兄困于【硅基】位面,眼下暂且无法归来;在那之前,你需要一个天道之子,能够帮助你镇压气运,守好国境,最好还能够€€€€把这些肆意闯入的匪盗之流,一个一个的全部都丢出去。”
“所以你看。”商长殷问,“在我大兄回来之前,我先帮你当上一当,如何?”
他笑了一下。
很难形容这笑究竟当是怎样的,只觉的漫天的晨光都汇聚于此,照耀更比天上的太阳。从他的身上有无法轻易用言语去表述和形容的、某种气质铺陈开去,贵不可挡。
那无形的、匿于虚空中的存在稍顿,随后渡鸦见到商长殷面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一些,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足够令他满意的答复。
从少年的身上有气运冲天而起,磅礴浓郁到即便是远方那五位正在角力,以便在这一方世界当中尽可能多的争取到更多的领地的位面之主都会忍不住分出些注意力,朝着商长殷的方向投以视线。
而少年也似有所觉一般仰起头,朝着他们这边望过来。双方的视线在空中产生了交汇。
只是这一眼,却让五位位面之主心头悚然一惊。
从对方身上……他们分明察觉到了某种威慑。
那或许是不输于他们的、需要被等同的去看待的对手。
商长殷将手中的骰子一抛,这素来都表现的勾玉平平无奇、几乎真的要把自己当成主人的手部挂件的骰子上登时华光大放。以商长殷所站之处为中心,八卦铺开、阴阳五行聚首,一时之间居然是硬生生的铺开了无可比拟的场域。
他卖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帝王的面前,原本已经接近崩毁的原位面都随着他的行进而被一点一点的补全。
若只是这样看过去的话,几乎让人难以想象,就在片刻之前,这一方世界还接近崩毁。
“小七……”南国皇帝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自己失而复得的幼子。
比起做出任何的询问之前,这位皇帝最先脱口而出的却是:“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你知道我和你母后有多担心么?”
商长殷的眉眼弯了弯,是他惯有的那种笑容。虽然看上去很是有些不着调,但是不知为何,却能够让看见这个笑容的人的心头莫名其妙的静下来。
“我没事,父皇。”他说,“你看,我连皮都没有擦破。”
南国皇帝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也终于有心思去关心一些别的事情了:“小七,你莫不是应该给父皇一个解释,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目光扫过了重新弥合起来的天穹,以及那随着商长殷走来而被推赶出去的、原本已经逼近到了眼前的来自其他位面的同化与掠夺。
五色光柱之下,这正中心居然余留下来了唯一的净土。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那都是来源于商长殷的出现,持此之外不做他想。
可是南国皇帝分明还清楚的记得,那日在朝堂之上,商长殷甚至是连天道之子的资质都未被测出。
他的小七,只是锦绣乡里面堆出来的、娇养的小皇子而已啊。
……不。
思绪到这里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南国皇帝突然想起,那日商长殷前脚刚刚踏出奉天殿,后脚从异世而来的检测器便在同一刻碎掉。
他们那个时候只以为是操作不当,又或者是这东西的使用寿命原本就只有这么多;可是眼下,看着商长殷,南国帝王的心头却是冒出来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猜测,并且这怀疑还愈演愈烈。
如果那日,检测器的毁坏并非是出于意外,而是因为检测到了已经超出其上限的某种存在的话……
不知怎的,南国皇帝却是想到了十几年前,商长殷出生之前的景象。金乌踏日轮而来,落入皇宫当中,他的幼子呱呱坠地。
是了,小七这些年来表现的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以至于皇帝本身都只将他当做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宠着,而都快要遗忘了,那孩子本是秉天意而生的麒麟儿。
商长殷咂了一下舌。
“大兄暂时无法回归,世界意识选了我暂做天道之子。”少年人道,“长殷知过往十几年,确实荒唐,累父皇母后担忧;只是如今,还请父皇信我。”
只见在那原本的五色代表着世界边壁的光柱之外,有第六种颜色的光开始升起。
这光是金色的,璀璨而又温暖,简直要让人联想到有如金纱一般的落在身上的日光,带着无法拒绝的温暖与明亮。
而在那升起的金色光柱当中,所有人都听到了商长殷毫不掩饰、满是张狂之意的大笑。这笑当中是尽显的锋芒,像是一柄韬光养晦了许多年的名剑,一经出鞘,仅是锋芒都已经足够震惊世人。
[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呜。]
“我名商长殷,出身南国商氏,为此界天道之子。”
[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虽不当救世主很多年,可也敢在此€€€€”
“请众生来战!”
第16章 世本纪(十六)
原本因为诸多不同的力量相互撞击而掀起的猎猎的狂风都在这一刻猛的偃旗息鼓,就像是被人给直接掐灭了的烛火。整片天地都寂静了那么一瞬,如同被吞噬掉了所有的声音。
唯有少年的笑声与狂言,纵然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清楚楚的在所有人的耳边回响,甚至是会让人觉得一阵的气血翻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这狂言而感到震惊,还是为了他的不驯而感到恼怒。
他在说什么?
不过是区区一个小世界之子,甚至都并非此世的天道之子,他怎么敢€€€€又怎么能?!
便是最不自量力的狂徒,在如此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也当畏畏垂首,不敢多言才是!
然而这种轻视所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多久,甚至是在形成的下一秒便已经轰然破碎。商长殷以正在实际发生的事情,向所有人证明,他的确是拥有着这般的资本与底气。
因为从这口出不羁之言的少年人身上,正有冲天的气运骤然升起。
这气运是如此的庞大,繁盛而又夺目,一时之间甚至是会让不慎直视了这一切发生的人都觉得双目刺痛,几乎要因此而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就算是作为受到世界意识偏爱的天道之子而言,这样的气运也未免有些太过于超出了,不如说那根本不是区区一个低等位面的小世界所能够拥有和赋予的气运。
如此磅礴的气运,简直就像是受到了外界那现如今已经陨落的诸天的全部偏宠,才能够汇聚成如此的模样。
只是……一个小世界的少年人,纵然生为皇子,又如何能与诸天产生联系呢?
所以这样的联想也不过是在脑海当中打了一个转,便已经被重新丢到了脑后去。
无论这个小世界的天道之子是多么的古怪,可能隐藏着多少的不凡,但是对于五界来说,都不可能让他们退却。
他们要做的是将自己绑在方舟之上,从那让诸天都陨落了的未知的浩劫当中幸存下来,仅此而已。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