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路引价格高昂,枉死城鬼魂们的荷包早就被那推独轮车的蓬头鬼、负责按官印的城隍爷收割一空,哪里剩得下一分一厘?
任务内容让他帮助陆廷川,换言之,陆廷川现在的做法不一定错,但也绝不是最优解。
“嗯……”
沈司星沉思许久,两指缩放屏幕让视野扩大,再拖动视角,鬼市中尸油铺、棺材铺、丹药铺,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忽而,沈司星眼前一亮,看向两条巷子外的一处高楼€€€€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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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陆廷川怔忪,无奈地顺着拽紧他袖子的力道亦步亦趋,“上仙慢点儿,往前走再往右拐,对么?仙君,您可以松手了。”
仙君?
这又是什么称呼?
沈司星耳尖微红,方才放开手,飘飘忽忽领在前头,时不时撞一下街边小贩,撩起徐徐清风,示意陆廷川跟上。
赌坊位于鬼市正中,在枉死城破落的楼群中独树一帜,是一座足有六层高的朱漆红楼,两翼有辅楼作为勾栏、酒坊、食铺、茶肆,飞桥栏槛,明暗相通,规模胜过人间开封樊楼,门楣高耸,硕大一个“赌”字滚边旌旗呼喇喇从屋檐垂落,金碧辉煌,气焰熏天。
沈司星嘴唇翕张,有些犹豫不决,他对这种场合本能地畏惧,后悔把陆廷川拉来。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沈司星勾住陆廷川的袖子往回扯。
但他忘了,他这点儿力气放到游戏里有多么惊人,上回摸了把陆廷川的腹肌,都差点把人摁断气,这回……
嘶啦!裂帛声,云鹤纹衣袖猝然断裂,飘落到赌坊石阶下。
陆廷川、沈司星双双无语凝噎,后头却有人迈着王八步挤上来。
来人是个腰缠万贯的胖鬼,瞅见地上的碎布头,嚯了声:“好你个断袖!别堵在门口,挡了小爷我发财的路!”
沈司星:“……”
陆廷川正欲皱眉,却见那胖鬼凌空而起,两条粗腿在半空扑腾,像是被一只手扯住领口直直拎了起来。
胖鬼嗷嗷哭求:“大仙大仙,饶小人一命吧!”
“噗嗤。”沈司星轻笑,笑出声来才后知后觉抚上僵硬的嘴角,有些怔愣。
他有多久没这样笑了?如果说快乐是一颗种子,那么属于他的那颗在许多年前就深埋地底,约莫已经死了。
现在呢?复苏了么?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沈司星深吸一口气,按住胖鬼拖动屏幕,把他提溜到赌坊顶楼屋檐,胖鬼许是恐高,扒住瓦片哭爹喊娘,高声冲楼下的陆廷川告饶。
陆廷川叹口气,双手抱拳:“上仙,此鬼也受了些教训,足够了。多谢上仙为我撑腰。”
沈司星揉揉鼻子,慢悠悠把胖鬼放下去,临了还加速往地上一撞,胖鬼捂住屁股惊恐地看着陆廷川,想叫又不敢叫,夹起尾巴就跑。
陆廷川摇摇头,没料到上仙竟有小孩儿心性,柔声问:“上仙,您想让在下到赌坊赚取银两?可我从宁州到恭州酆都县,一路上已用光了盘缠,荷包空虚,即使想走关扑、赌骰的路子,也不得其门而入啊。”
“没钱”两个字叫陆廷川说得落落大方,当事人若无其事,沈司星倒替他尴尬起来。
堂堂SSR居然是个穷光蛋!
沈司星心下讶异,踌躇再三后忍痛往游戏里氪了一千块。先前那两万块就当白捡的,左手倒右手,倒也不亏。
腰间一沉,陆廷川挑眉,打开加持了乾坤术的鹤纹荷包,稍稍吃了一惊。
里头沉甸甸的竟是一座冥币堆成的小山,粗略一数大约有一千枚。
冥币铜钱制式与阳间有所不同,阳间铜钱外圆内方,用凸起的阳刻雕出“某某通宝”字样,冥币则为阴刻,乃是“天地银行”四字。
陆廷川婉拒:“上仙,这钱我不能收。”
“为什么?”沈司星抿了抿唇,悄声吐槽,“哪有纸片人拒绝玩家氪金的?”
他凑近屏幕,端详陆廷川淡泊的神情,噢了声,心下了然,陆廷川在欲拒还迎吧?这又是什么催氪的套路?
沈司星捂紧钱包,暗下决心,饶是陆廷川茶艺超群,他最多充一千,一分钱也不会多花的。
想罢,沈司星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并拢,勾住陆廷川的后领口,也不管陆廷川答不答应,轻轻一提,把人送入赌坊大门。
陆廷川神色镇定,垂眸敛去一丝不悦,压迫感如同袖间流风,飘然而逝。
高高在上的仙人自有其独断专行的道理,既然是上天赐予的机缘,他安然接受就是。
至少,暂时如此。
赌坊内纸醉金迷,穷奢极欲,丁零当啷的骰子声、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交相呼应。赌鬼们有的盘踞在房梁上掷骰子,有的伸出八只手来打牌九,都赌得双目赤红,恨不能再摸一张牌听了,立刻一步登天,逆天改命。
陆廷川才踏入门槛,就有头戴白色方巾的小鬼谄媚跟上,又是擦靴,又是端茶,点头哈腰把他迎进去。
“客官里边儿请。小的见您眼生,是头一回来鬼市赌坊吧?今儿个玩荤的,还是玩素的?”
沈司星疑惑,什么荤的素的?
陆廷川眸光淡淡地扫过去,跑堂小鬼顿感后颈发凉,脖子一缩,讪讪道:“那,那客官您自便。”
满堂金玉,赌徒们摩肩擦踵,贪婪像夏日鼓噪的风,卷起层层热浪。
陆廷川选了个规则最简单明了的赌桌,赌大小。两枚骰子点数相加小于六为“小”,等于六为“平”,大于六为“大”。赌徒、庄家依次押注,摇骰子揭晓结果,按大、小、平分别收获一倍、二倍、三倍赌金。
刚落座,陆廷川就神情凝重,浑身的玄冥之气像被罩子压制住,使不出分毫。在座的不是妖魔鬼怪,就是会术法的道士,为防止出千用法器来克制也不足为奇。
换句话说,不论赌徒是输是赢,最终的赢家只会是掌控赔率、抽取流水的庄家。
陆廷川侧过头,看向大堂两侧的猩红帷幔,思忖道,赌坊幕后想必有高人坐镇。
以酆都路引为饵,真正的目的却是诱使鬼魂们进入赌坊输个倾家荡产。这幕后之人,一定与酆都城隍估计脱不了干系。
不好办呐。陆廷川眉心紧锁,取出荷包,打算先下十枚冥币探探究竟。
然而下一刹,陆廷川掌心骤然一轻,荷包从他手中飘到赌桌上,哗啦,倒出了一大半。
阖桌寂静,众鬼齐刷刷扭过头,想要看看又是哪个不知阴间险恶的愣头青大冤种,上来就玩这么大?
作荷官打扮的白面鬼咧开大嘴,嘴角挂在耳朵上,喜出望外道:“客官押注……五百五十枚冥币!”
陆廷川的微笑僵在嘴角,低声请示道:“上仙,这会不会太多了?”
分开押注,少输当赢。陆廷川自恃观察力不错,到时察言观色庄家的态度就能跟着细水长流赚一轮。沈司星第一回合就押上大半身家,恐怕会赔得血本无归。
另一头,沈司星也怔住了,急得嘴角起燎泡,眼眶都红了。刚才他不过是转动视角时手滑,不小心戳到陆廷川的荷包上,哪里想到会闹成这样?
荷官可不管屏幕外的沈司星作何感想,拿一根黄铜烟杆勾手一拨,就将陆廷川押注的五百五十文冥币纳入赌池,顺手在桌沿磕了两下烟斗。
沈司星没回应,陆廷川以为他已有打算,抬起袖子轻掩薄唇,问道:“上仙,押大押小?”
“呼……”沈司星脑袋嗡嗡作响,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就听到陆廷川的问题,当即头大如斗。
什么押大押小,他连规则都没看明白!
沈司星咬紧下唇,唇瓣沁出血丝,紧张得小脸发白。该怎么办才好?他不禁对陆廷川心生怨怼,陆廷川不是SSR么?关键时刻,怎么还要仰仗他呢?
沈司星捶了下枕头,余光扫过荷官摆在手边的烟斗,眼睛蓦然发亮。
等等,若真是这样……
另一头,荷官笑眯眯问:“客官,您可想好了?”
陆廷川揉按眉心,无奈启唇:“押€€€€”
忽然,有一股力道掠过陆廷川的右手,轻之又轻宛若羽毛,触感冰凉柔软,像是有人用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嗯?”陆廷川坐直身子,话音顿了顿,遵从上仙的指示看向赌桌右侧,笑容€€丽,“押大,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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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钱雀
哗啦哗啦。
荷官晃动木杯,两颗骰子在其中翻转、撞击,所有鬼怪的目光都汇聚在赌桌上,不一会儿,荷官停下动作,作势要揭晓结果。
空气随之凝滞,众鬼张大嘴,被吊足了胃口,荷官这才狞笑一声,掀开木杯,两枚骰子一枚三点,一枚六点。
“大!”荷官喊道。
一时间有鬼欢天喜地,有鬼如丧考妣,有鬼捶胸怒喝想冲上赌桌夺回冥币,立刻被赌坊几个牛高马大的打手小鬼捆住手脚丢到大街上。
“客官,您的冥币,收好了。”荷官笑呵呵的,举起细长烟斗,把那五百五十冥币拨到陆廷川面前。
陆廷川不动声色,在下一轮赌局开始时,遵照沈司星轻点眉心的暗示,将一千冥币全部推入赌池,温声押注:“平。”
在一楼大堂玩的都是些输到当裤子的穷鬼,一千冥币,这可是相当阔绰的手笔,若是成了,庄家可要赔付三倍!
一时间,所有鬼都看了过来,就连邻桌的鬼和道士们也留意到这桌的热闹,纷纷翘首以盼。
荷官的邪笑凝固在脸上:“平?呵呵,客官有魄力。”
他缓慢摇晃木杯,与此同时,另一只空闲的手悄悄握住黄铜烟杆,想将朝上的烟斗调换方向。
忽然,荷官面红耳赤,捏紧烟杆企图将它拔起,手背青筋毕露,可是烟杆另一头似乎有一股遒劲的力量将其死死按住。
孤魂野鬼们好奇地看过来,荷官虽已不是凡人,但仍然脊背发凉。整座赌坊的鬼都在关注这桌,若是庄家出老千操纵赌局的消息传出去,且不说幕后那位爷会如何大发雷霆,他就要先一步被暴怒的赌鬼们撕成碎片!
荷官不敢再做小动作,干笑着揭开杯子,两个三点,平!
众鬼哗然,望向陆廷川的眼神里满是艳羡。
陆廷川扬了扬眉毛,方才他以为上仙绕过赌坊法器,用了隔空视物一类的仙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略作思索,也想通了其中关窍。
屏幕外,沈司星长出一口气,刚刚他紧张到忘了呼吸。万幸,他没有猜错,烟斗的朝向竟当真能遥控骰子。
不过,赌坊赚孤魂野鬼们的买命钱也就罢了,怎么还出老千?真是贪得无厌。
陆廷川笑纳三倍冥币,在荷官吃人的目光里又连押了三次平,转眼间,他手头的冥币就翻了数倍。
“客官,您……”荷官声音颤巍巍的。
孰料,陆廷川见好就收,把冥币搂进荷包抬脚就走,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见陆廷川往楼上池子更大的赌桌去,荷官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幸灾乐祸,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三倍,又是三倍,陆廷川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与沈司星如法炮制,赶在赌坊上头的鬼反应过来之前,将六层楼一一收割,从一千冥币连翻三千倍,换成人间白银,恰好三千多两银子。
点石成金,莫过于此。
然而,钱于陆廷川乃身外之物,他的内心平静无波,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偌大一座赌坊,荷官们居然全在动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