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到处有监控,把一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扛上天台,再搬进高大的水箱里活生生溺死,且不留下丝毫痕迹,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他扫了眼监控室占据一面墙的屏幕,冷不丁问:“监控没动过手脚吧?”
老周的脸瞬间涨红,有些恼火,显然这个问题他被质问过许多次:“怎么可能动手脚!要是有人动过,警方能查不出来吗?”
说完,老周尴尬地扯了扯领带,松开衬衫领口,偷瞄一眼神情冷恹的沈司星,心说,他不会被大少爷记恨上,明天就被炒鱿鱼吧?
孰料沈司星对他的怒气无动于衷,淡色的瞳孔里满是认真之色,转而问起先前两桩自杀事件,似乎并不把他的无礼放在心上。
老周松口气,心下暗道,沈司星长得有三分像沈总,但他是巴掌脸,五官精致小巧,沈总是发面馒头版,相似的五官像芝麻一样洒到大饼上,其他方面父子俩完全南辕北辙。
“我想想啊,”老周回忆道,“龙涛在十年前开业,之前几年都没出过事。第一起自杀事件发生在两年前的春节,死者是一位银行高管,用丝袜在酒店花园的树上自缢。”
“第二个人,是在一年前的秋天死的,好像是个收债公司员工,用水果刀割腕失血过多而死。我记得发现尸体的保洁说,那人胳膊上的纹身都被刀划拉开,地上全是血,吓死个人。家属不相信他会自杀,但警方那边查了很久,结论没有改变。”
沈司星一手托腮,挤出薄薄一层软肉,另一手拨弄着矿泉水瓶的包装纸,皱眉沉思的样子让他多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可爱。
“第一个人生前有自杀倾向么?”
老周抓了抓头发,不大确定地说:“那位高管的老公也闹过事,说她年后就要升职了,怎么会自杀?但在银行工作压力大,一时走了极端,也是有可能的嘛。”
沈司星撕开包装纸,叠成细长一条,又缓缓展开,心中思绪百转。
上吊,割腕,溺水……
三个人死法各不相同,死亡时间没有规律,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死在龙涛大酒店。
“他们生前住过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么?”沈司星起身,打算去现场看看,要是能直接找到三个人的魂魄,那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老周面露窘态,屁股黏在办公椅上没动弹,沈司星停下脚步,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个……”老周讪笑,“前面两位去世太久,他们用过的客房,沈总请了大师做法,再装修过一遍,就重新投入使用了。今晚两间客房都有住客,可能不大方便。”
沈司星噢了声,这的确是沈家河干得出来的事。他稍微同情了一下住在里面的客人,便跟着老周去往十四楼,1416房。
许枫的自杀事件闹得比以往都大,行为也是三个人中最邪门的,酒店方面没来得及请天师、高僧做法事,保洁又不敢进,故而,客房依然维持着许枫生前的样子。
老周拿房卡滴开门,杵在走廊上不肯动:“小天师,我在外头等你就好。对了,把门开着吧,透透气……”
沈司星无语地瞥老周一眼,心知这是沈家河的命令,让手底下的人监视他,防止他动手脚。
以己度人。沈司星扯了扯嘴角,转身进屋。
1416房比走廊上阴冷一点,一个多月没开窗,空气有些沉闷黏重。沈司星把房卡插进玄关卡槽,中央空调随即启动,无声地吹拂出冷气。
他在屋内转了一圈,没找到许枫的鬼魂,目光缓缓从紧闭的窗户,移动到床铺整洁的大床上。
“周经理。”沈司星问,“你确定许枫死后,保洁没再进来过?”
老周被他的语气吓到,神情略为紧张:“……确定,怎么了吗?”
沈司星反问:“酒店一般几点铺床?”
说到业务相关的问题,老周对答如流:“上午十点到十二点,如果客人中午才退房,那就是下午两点前。”
沈司星小脸紧绷,在床边踱步:“许枫凌晨一点跑出房间,前半夜,她都没碰过床铺么?那她一个人在屋里做什么呢?”
“哦这个啊,”老周舒了口气,“小天师你不知道,许作家在酒店长住,他们搞文艺工作的都是夜猫子,凌晨那个时间段,她应该在忙着赶稿子。”
赶稿子?沈司星看向落地窗旁的书桌,上面空无一物。
老周站在门口,见状,很有眼色地解释说:“她的笔记本电脑被警方收走拿去研究了,没研究出结果,估计还给家里人了吧。”
沈司星眉心轻蹙,走到窗边,坐到书桌前的靠椅上,拉开抽屉,里面有一盒□□丙嗪片,拿手机一搜,是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的处方药。
药盒空空如也,与之相对的是书桌下垃圾桶里一把花花绿绿的胶囊。
许枫有精神分裂?
沈司星哑然,怪不得警方查半天查不出所以然,只能将结论定为自杀或意外。
一个精神分裂患者擅自停药,产生幻听和幻觉,在半夜突然发病导致溺水,的确是符合逻辑,勉强能糊弄过去的解释。
许枫的笔记本电脑被收走,让沈司星少了很多线索,他看向台灯下,每个酒店都会配备给客人的便签本,上面居然用铅笔草草写了几行字。
开头几行写着《酒店惊魂》,《龙云大酒店》等几个书名,字迹上皆有删改的痕迹,许枫似乎在为她的小说选择标题。
之后的留言有些诡异,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短语:“他们认识?塞西尔??还要死几个人?他们让我走,走去哪?无处可逃了,亲爱的朋友们。这不是故事,是记录,死亡记录。他看到我了吗?离开离开离开这里!”
许枫破碎的言语和崩坏的精神状态,有如致幻的毒蘑菇,让沈司星皱起眉头,趁老周不注意,把便签撕下来塞进兜里。
时间有些晚了,老周提出让沈司星在酒店下榻,沈司星当然不会拒绝,一点不跟他客气,直接选了龙涛大酒店房费最贵的顶层总统套房。
老周噎了下,但也没拒绝,沈司星是来帮忙的天师,还有可能是少东家,别说总统套了,让他把办公室让出来都行。
挥别老周,沈司星坐上电梯,莫名感到一丝凉意萦绕在头顶,抬起头,却与镜面中的自己四目相对,看到空调出气口,便也没有多想。
总统套房在三十七层,宽敞奢华,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能鸟瞰龙城CBD的夜景,高楼大厦灯火通明,楼下车水马龙,蜿蜒成一条条光河。
不过,对于沈司星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套房与天台仅有厚厚的一层砖墙之隔。
沈司星拉开窗户,高层的排气窗仅能向上打开一拳大的空隙。
一只玄凤鹦鹉咻地钻进来,抖了抖羽毛:“怎么这么慢?你知道外头风有多大么?都快把我吹傻了。”
沈司星一手端住晏€€,捋顺他的羽毛,不好意思地说:“看监控花了点时间。”
“查到什么了吗?”
“唔。”沈司星坐到床边,“没查出特别有用的线索,但我有了一个猜测。”
“唧?”晏€€蹦€€到枕头上,自个儿挑了个块软和的位置蹲好,“大胆猜测,小心求证,陆廷川又不在,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沈司星怔了怔,好像被戳中心事,进而有些气恼,伸出手指弹了下晏€€毛绒绒的肚子。
晏€€吱哇乱叫,羽毛漫天飞舞。
一人一鸟打闹了一会儿,沈司星趴回床上,说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许枫来龙涛大酒店长住,是在调查什么事情?”
他掏出手机,点开许枫的个人主页,在简介上的恐怖小说家之后,还有一个称谓€€€€罪案纪实作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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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调查?”晏€€歪了歪头,“调查什么?”
沈司星从裤兜里摸出那张便签,摊开来,摆在晏€€面前。
晏€€两只爪子踩住皱巴巴的便签条,盯着上面凌乱的字迹看了会儿,一双豆豆眼没多久就成了蚊香圈。
“这位许作家,精神是不是不大正常?”
“她有点精神分裂,但这不重要……”
“唧,怎么不重要?”晏€€在枕头上蹦€€几下,“如果许枫的精神有问题,那她的话就不能采信。万一把我们带沟里去可咋办?”
“可是,”沈司星抿唇,小声吐槽,“在其他人眼里,我既能看见鬼,又能跟鹦鹉说话,精神状态也未必正常到哪儿去。”
晏€€鼓起肚子,叹了口气:“好吧,你说说看。许枫的话颠三倒四的,你能从中看出什么线索?”
沈司星伸长胳膊,从床头柜上的便签本旁取来笔,在“塞西尔”和“他们认识”两句话上画圈。
“塞西尔酒店。”沈司星说,“是洛杉矶市中心一家知名酒店,曾经以奢华闻名,但在经济大萧条后,市中心变成贫民窟,塞西尔也从皇宫沦落为藏污纳垢的收容所。”
“前半段有点儿耳熟。”晏€€环顾四周。
总统套房贴着洛可可风印花墙纸,梳妆台的镶金镜框金光熠熠,茶几上摆着六层的点心塔,两束香槟玫瑰下摆着欢迎卡,到处写满了“纸醉金迷”四个字。
“嗯。”沈司星迟疑道,“塞西尔酒店凶案频发,但最为著名的是一个连环杀手,理查德€€拉米雷斯。他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外号,夜行者。”
套房内萦绕着一股高雅的玫瑰熏香,但不知为何,沈司星和晏€€蓦地背后发凉,他们不约而同转过头去,落地窗外什么也没有,唯有夜晚的龙城灯火辉煌。
沈司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碎发从耳后滑落到腮边。
晏€€会意,唧唧叫了两声,接着问:“所以,依你的意思,龙涛酒店也有一个‘夜行者’?前面两起自杀案都是他的手笔,许枫前来调查,查出之前两个人互相认识,就被杀人灭口了?”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说是“连环杀手”,但能做到这一切,还不在警方那边露出马脚的,只可能是鬼。
“唔。”沈司星趴在床头,两只拳头垒起来,杵着下巴,“酒店经理跟我说,第一个死者是银行高管,第二个是催债公司的人,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
思来想去,沈司星给老周发去信息,要来前两名死者的资料,转手发邮件给老七,拜托他帮忙调查两个人是否有交集。
半晌,老七那边回了一句“稍等”。
沈司星这边也没闲着,见时间快到晚上十一点,即将步入子时,便取出桃木剑,让晏€€站在他肩头,一人一鸟走出套房,朝电梯间走去。
走廊上阙静无人,地毯柔软,每走一步都像要陷进去。沈司星瞥了眼角落的监控,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闪身挤进不远处的安全通道。
楼道灯光大亮,针落可闻,沈司星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晏€€肚子发出的咕咕声。
因为出了许枫的事故,通往天台的闸门被人为锁死,沈司星拧了下把手没能打开,就唤出发娑婆,让它试着把发丝钻进锁眼。
€€€€€€€€。
发娑婆蜿蜒着爬上闸门,几根坚韧的发丝刺进锁眼里,锁头喀嚓作响,不一忽儿就听到咔嗒一声,闸门应声开启。
嘎吱€€€€
天台风大,沈司星的头发被吹成鸟窝,乱糟糟的,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眯起眼睛,抬头望向近三米高的一排水箱。
水箱侧面有金属安全梯,沈司星走近前去看,扶梯上油漆斑驳,露出生锈的钢管。
也不怪警方得出许枫是自杀的结论,这么高的水箱,如果人为把一个大活人搬上去,必定会留下拖拽、刮蹭的痕迹。
晏€€振翅飞上水箱,踩着阀门蹦€€一圈:“无论如何,先把许枫的魂魄招来看看吧。”
沈司星唔了声,摸出白玉铃兰,法器温润的质感让他想起陆廷川,神情有些许落寞。
陆廷川也有几件白玉材质的法器,不知道此时他在做什么。
“啾,别发呆,干活了。”晏€€催促。
沈司星回过神,屏住呼吸,握住白玉铃兰的花茎,在胸前绕着圈画八字,面朝东南西北各来了一遍。
顷刻间,天台上阴风大作,夜色中窜出点点萤火,定睛一看居然有二三十颗光点,像趋光的飞蛾一样追逐着白玉铃兰的轨迹。
“许枫?”沈司星轻声呼唤,可是,没有一条魂魄作答。
莫非许枫的魂魄已经先行一步去地府投胎了?
他取出地府活无常的腰牌,敲了两下,问过秦广王,却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近两个月,地府压根没收过一个来自龙城名叫许枫的女人,这说明许枫的鬼魂依然徘徊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