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画面外响起了痛呼和谩骂,还有拳拳到肉的闷响。
拍摄者老陈屏住了呼吸,沈司星也憋住气,仔细分辨黑漆漆录像里展露的信息。
“把他丢下去。”沈家河冷笑,“老子的钱也敢碰?反了天了。”
“沈总,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太过?下头是搅拌车,过会儿你把机器一开,骨头都能磨碎,皮啊肉啊全混进水泥里,明天工地施工,谁知道里面有个人?”沈家河反问,“怕了?钱还要不要?事情做完,我给你一笔钱,去外地躲几年。”
沈家河和混混的声音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邵建国的惨叫,在一阵沉重的拖拽声后没多久,又响起机械运转时的恐怖轰鸣。
老陈捂住口鼻,摄像头却依然诚实地录下了他急促的心跳。
进度条随之走到尽头,退出全屏,电脑屏幕上映出沈司星刷白的脸。
邵建国不是自杀?!沈司星瞳孔紧缩,衣衫被冷汗透湿。
这是沈家河的犯罪录像。
一旁的晏€€傻眼:“你爸,不,沈家河真是个人才啊。”
沈司星猛然站起身,想把储存卡还回去,可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门锁里就钻出一颗豆大的光点。
光点落在沈司星手中,化为一缕稀薄的,面目模糊的魂魄:“我们找到许枫了,和她一起的还有两只鬼,一男一女,被关在天台水箱里面。我们叫她,她也出不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
“谢谢。”沈司星取出白玉铃兰,把光点收了进去。
许枫三人被困囿在水箱里,控制他们的人应该就是邵建国。怪不得,他在天台上感觉到阴气,却召唤不来许枫的鬼魂,原来如此。
正午的天台,地板反射着晃眼的阳光,高楼风呼啸而过。
沈司星推开闸门,循着光点的指示,找到角落里的一只水箱,踩着竖直的扶梯爬上水箱顶部。
呼喇喇的风声。
晏€€拼命挥动翅膀,才没被吹跑,沈司星发丝被吹得凌乱,踉跄几步,扶住生锈的把手,勉强站稳身子。
水箱的检修口是一块舵盘似的阀门,沈司星握住舵盘,试着转了下,就决定不为难自己了。他唤出发娑婆,用几缕头发拧成缆绳,用力一拉,阀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刺响。
一股凉意从中涌出。
沈司星半跪在水箱顶,一错不错地盯着黢黑的水体,手腕轻轻一抖,桃木剑蓦然出现,笼罩着朦朦白光。
他默念驱鬼咒,念到“光照玄冥”时,一道雪白剑光倾泻而下,照亮漆黑的水箱内部。
水波摇晃,泛起涟漪。
水底显现出三道扭曲的人影,他们被几道黑雾似的绳索捆绑在一起,日久天长下,手脚相连,皮肤粘粘,突然被阳光照射,痛苦难忍,发出凄厉的尖叫。
沈司星面不改色,握住剑柄,剑尖一挑,就如吹毛断发般将绳索割断。
“上来。”沈司星举着白玉铃兰,花心朝下,转了几圈。
那三道黑影如蒙大赦,纷纷化作光点钻进白玉铃兰。
晏€€松了口气:“啾,总算把他们仨救走了,有什么罪,送到地府让秦广王评判吧。”
沈司星关上水箱闸门,慢悠悠爬下扶梯,闻言,他摇了摇头:“这只是开始。”
救走许枫等人并非大功告成,搞定邵建国才是难题。他的尸骨粉碎,被镇压在高楼大厦下终日受人践踏,怨气比一般的鬼要深重,稍有不慎会酿成大祸。
沈司星想了想,陆廷川暂时联系不上,还是把孙天师和老七师徒俩叫了一起商量较为保险。
他摸出手机,还没拨通电话,身后就响起嘎吱的开门声。
“一个人在天台做什么?不是让你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吗?”
沈司星眉心一跳,转身看向沈家河:“有么?我不记得了。我还以为,你回集团总部去了。”
“回来有点事。”沈家河点燃香烟,透过缕缕尼古丁的烟雾,望向他的亲生骨肉。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越来越远?好像自从他在沈司星五岁的时候,打过他一回,沈司星就没拿正眼看过他。
沈家河假模假样地关心道:“最近学校怎么样了?快高考了吧?把身体养好,多注意休息,考不上也没事,爸爸花钱送你去国外留学,文凭么,不算什么。”
“你想说什么?”沈司星打断,眉眼间流露出嘲弄之意。
沈家河平白生出一丝烦躁,沈司星越长大越像他妈妈,那个疯女人,看着叫人心烦。
“把储存卡给我。”沈家河命令。
沈司星皱眉,略作思索也就想明白了,沈家河这是接到老周报信,知道他找到了要紧的东西,从集团赶回酒店找他算账。
“什么储存卡?”
沈家河脸色一黑:“别给老子装傻。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不是为了养大你做一条白眼狼的。”
沈司星握紧桃木剑,听到这话,轻笑出声:“白眼狼?”
“不是白眼狼是什么?沈司星,我告诉你,现在家里不缺你一个孩子,你想清楚。”
这是在拿家产威胁他?
沈司星觉得可笑,摇了摇头:“你把你自己,和你的钱看得太重要了。”
沈家河见状,知道沈司星这边说不通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大步流星走近沈司星,伸手攥住沈司星的领口,嘭的一声,把人抡到天台护栏上。
“唧,你个死老头,放开他!”晏€€急得去啄沈家河的手臂。
沈家河不肯松手,转眼间,就被晏€€啄出一手的血,一缕缕鲜血顺着胳膊肘,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唔。”沈司星脊背剧痛,硌着了,他低下头,刘海盖过眼睛,忽地勾起唇角。
阴柔的笑容让沈家河背后发毛:“你笑什么?!”
“笑你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沈司星咳嗽,嘴角沁出鲜血,染红苍白的唇,缓缓抬起头。
沈家河正对上沈司星空洞的瞳孔,被他眼中的血光刺到头皮发麻。
“胡说€€€€”
“邵建国,你不是要复仇么?想等到什么时候?等我帮你么?”沈司星冷不丁道。
沈家河脸色大变。
突然间,他皮肤紫涨,喉结猛烈滚动,挤出呜呜的通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他喉管里,让他喘不上气。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
沈家河毛骨悚然,浑身血液停止泵动,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脚不受控制,松开沈司星,上下挥舞,关节扭曲出怪异的角度,发出咔咔的脆响。
“呵啊,救,救我……”
沈家河爬上栏杆,拼命扭过头去,眼眶里挤出两泡热泪,哀求地望向沈司星。
可是,沈司星仅仅退后几步,掏出了手机,冷静地打开录像功能,没有要救他一命的意思。
“求你……”
沈家河踩上护栏,风吹过,他的身体轻轻晃动。
他听到沈司星说:“爸,你在干什么?不要想不开。”语气里满是关怀。
沈家河又恨又恼,牙根咯咯作响,心想,早知今日,他就该早点€€€€
然而,他没有机会继续往下想了。
沈家河脚下一空,从龙涛大酒店顶楼坠下,落入位于二十七层的行政酒廊花圃。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呼呼的风声。
沈司星怔了怔,快步走到栏杆前俯身往下看。
二十七层,横凸出来的行政酒廊空中花园一角堆积着几摞营养土,沈家河好巧不巧砸在上面,手脚弯折成扭曲的角度,脑袋歪斜到一边,像一块砸得稀巴烂的披萨,淌出一滩番茄酱似的血,染红了身下的白色编织袋。
“他……还活着吗?”晏€€问。
沈司星轻声说:“我不知道。”
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沈司星本以为自己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无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假如是另一个路人坠楼,或许还能换来他的一声唏嘘。
沈家河?连一声叹息都不值当。
落到如此下场,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对于自作孽不可活的人,沈司星从来缺乏怜悯之心。
楼下空中花园里响起一声声尖叫,应该是有人发现了沈家河。
夏日季风吹拂而过,将尖叫声吹得支离破碎。
忽地,身后缭绕起一丝阴森的气息。沈司星后颈汗毛倒竖,他握住桃木剑,拇指摩挲着木制剑柄,缓缓转过身。
水箱顶部的舵盘阀门兀然开启,从中逸散出肉眼可见的阴气,即便在在光天化日下,也显示出黑雾似的实体。
“唧,不好!”晏€€扑扇翅膀,爪子勾住沈司星肩头,小脑袋紧紧依偎在他的颈窝,“邵建国能控制许枫几人,还能上沈家河的身,阳光又对他没有作用,多半是修成了‘驭鬼’。”
驭鬼?
沈司星右眼皮一跳,他的法力才修炼到‘玄冥’,正面对上‘驭鬼’之阶的厉鬼,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如果让他再选一次,是救下许枫三人的魂魄,用言语激沈家河发怒,引得邵建国现身,还是拖延时间,等孙天师和老七来再做打算,他一样会选择兵行险着。
陆廷川不在,他的脑子里就缺少了一根名为乖巧懂事的安全绳。
说来说去,都怪陆廷川。
黑雾术术然升起,凝结成一个四五米高的人形。
“邵建国。”沈司星小脸紧绷,声线似乎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沈家河已经遭了报应,你还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黑雾中心裂开一道口子,吐出嘶哑的话音:“你?帮我?哈哈哈哈哈!”
邵建国身形扭曲,黑雾蠕动着爬下水箱,漫延到地上,渗入地砖缝隙,将沈司星去往安全通道的路堵死。
“我的女儿死了,儿子也死了,他们死的时候才七岁!十年啊,他们要是活着,应该跟你一般大。而你,沈家河的儿子,你居然好意思活到十八岁!”
邵建国的声音有如回声,一波又一波地涌来,晏€€举起翅膀,捂住耳朵,沈司星的耳蜗里也响起一声声旋涡似的刺耳蜂鸣。
“我也不想活到现在。”沈司星轻声细语,“命太硬,让你失望了。”
邵建国哽住,地上的黑雾沸腾,跳跃,像水落进油锅,生出一支支密密麻麻的触手,粘粘在地上,行动间响起黏腻的撕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