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们大概是疯了。
连警察都管不了这事儿,真说起来,晓月也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非亲非故的,我们却为她硬生生熬到了天黑,接着开车做贼似的偷偷驶向了她在的那个村子。
等待期间我们没闲着,下午发生的事在民宿周围闹出好大热闹,本地人和游客都在聊这件事。我们三个人混在中间,把老张和晓月的关系听了个全,补充了许多警察未说明的细节。
比如晓月是老张和前妻生的,比如老张和后来娶的那个生了个儿子,再比如和晓月订婚的那个男人大了她七岁,已经三十了。
这边还没完全发展起来,道路两旁只零星地立着路灯,灯泡也是昏黄的。驾驶座上的吴胜水却不敢开车灯,摸黑前进着,这个村子的方位也是下午打听到的。
路上有其他车与我们擦过,更多的还是静,但车里没有人犯困,即使下午没有睡,每个人的神经都仍旧紧绷。
蒋枫腿上被踹的地方也青了,卷发凌乱地挡着额角,这是我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不过脸上还带些笑,虽然那酒窝不太自然,透着疲惫。
“……我没想到我们是这么去西安的。”他说。
“谁能想到啊?要是能想到,还不如就在宿舍等着呢!”吴胜水握着方向盘:“怎么样,孟中轩,最后悔的应该是你吧?上了我们的贼船。”
“我后悔什么。”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后悔啊,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世界上真有这种事儿。那晓月怎么办?”
最主要的是,如果我不来……
我看着坐在副驾上的蒋枫,我不知道哪来的保护欲,想,蒋枫怎么办?
没等我琢磨明白我怎么总是对蒋枫生出不明不白的想法,吴胜水被我的话激出士气,牛逼哄哄地砸了下车喇叭。声音骤然响彻四周,我脑子被吓得一空。
蒋枫显然也被吓到了,猛地直起身体。
“你干嘛呢?”
“壮壮胆嘛!很快就要到了!”
我忍不住吐槽:“有你这么壮胆的?不吓破胆就不错了!”
吴胜水口气很大:“切,怕什么啊,就一群没读过书的农民。”
他说的好像很看不起农民一样,实际下午挨的那一棍印子还留在肋骨上。到了村口,我们在开车进去还是弃车步行中犹豫了会儿,认为开车虽然目标太大,不过天已经完全黑了,应该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也比较容易载人逃跑,决定还是开车进去。
这边没有像样的4S店,路虎的车玻璃还没换上,挺明显地缺着个口。
我坐在后座,每路过一户人家,对方瞥过来的视线都让我的心重重一跳,生怕他们像电影里一样认出我们,然后猜到我们是来干嘛的,一哄而上把我们团团包围。
幸好这种想象没有发生。
根据我们的想法,风情村算是这里比较大的村子了,发生这么件事还能聊一个下午。晓月在的这个村更小,照理随便往哪个地方把车停下,就能听到本村人凑在一块儿讲小话。
在盲目地绕了几个弯之后,我们停在了村里有个像是公园的地方。其实就是一片水泥地上立着几个健身器材,十分简陋,但非常热闹,正中我们下怀。
隔着这么段距离听不清,我们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混进满地乱跑的小孩堆里。蒋枫带着昂贵戒指的手装模作样地转着健身用的小圆盘,我站在他前面,也跟着转,耳朵听着旁边人说。
“作孽哦,还没送医院啊?”
“人都醒了,送什么医院,白花钱……你没听说啊,老张和他那几个叔伯把人车砸了,赔了好几万啊!彩礼钱都赔进去了!”
“砸人车,他脑子也傻!”
“晓月在里面嘛,她也会躲,敢叫人帮忙。”
“那几个帮她的,和她什么关系啊,是不是她男朋友?她不是就不肯嫁人嘛,回来路上都跳河了。”
闻言,视野里一直晃悠悠的小圆盘停住,我和蒋枫四目相对,心脏同时狂跳起来。
“幸好捞起来快!不然老张钱和闺女都没了,啧啧啧。”
我表情一松,听到明显的呼气声,是旁边的吴胜水。
闲聊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是男朋友吧,是男朋友怎么还要赔钱?不过听说她在外面谈了一个,也是个打工的,没什么出息。”
“那搞不清她干嘛不乐意,婚都订了,人家还是开店做生意的。嫁过去不用出去打工,一起看店,多享福!”
“女娃嘛,在外面听人哄了两句,眼皮子就是浅,没经过事。”
“……你说她醒了,不会还要跑吧?”
“刚醒哪有力气。再说她手机和身份证不是都让老张收起来了么,林桂这个当后娘的反正就不插手,也不拦着她跑,也不拦着老张打她。”
“她怎么插手,她插手能让人把脊梁骨戳烂……哎,不懂事归不懂事,刚救回来可不能挨打。我们上老张家看看去?”
话落,我们仨同时直起身体,闭嘴对了个眼神,在边上这两位热心大婶达成一致后,迅速上车保持距离紧跟在后面。
老张家是落地房,二层楼,和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模样没什么不同。我们把车停在墙边的小路上,目睹那两位大婶进去了,等了半个小时,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送她们出来。还听到她们说,老张去诊所拿药,还没回来。
眼见着她们有在路口再聊两句的意思,我脊梁骨都抽紧了,问。
“现在那屋子里是不是就晓月一个?”
吴胜水的声音居然都有点抖:“是吧?”
蒋枫很干脆地说:“我们冲进去!”
我真服了这鹿,挨过揍也不长记性,果然是生活过得太好了,还有点盲目的乐观。
“我们带人出来正好撞上老张怎么办?晓月不见了他们报警抓我们怎么办?”
“他们怎么好意思报警,如果晓月自己想跟我们走,也没理由抓我们。”
蒋枫准备推车门了:“再说都到这里了,难道还掉头回去吗?”
他说得也对,来都来了,而且这可能是最好的时机。我紧张地看了眼路口,确定那三人还在聊,一咬牙和蒋枫吴胜水同时推开车门,拔腿就往老张家屋里跑。
这时候也顾不上放小动静了,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喊了一声,我没敢回头,也可能是太紧张产生的幻觉。
一楼一看就不是住人的地方,我们噔噔噔踩着楼梯上了二楼,我感觉脚下踩出了地震的动静。在二楼喊晓月,嗓子太紧了,第一下都没喊出声。
第二下喊出来了,房子就这么大,晓月很容易能听见。她最初应当是没认出我们的声音,好几回后才用麻木的表情推开了房间门,脸色苍白。
但看见我们那刻,她脸上的麻木就飞也似的消失了,眼睛睁大,不敢置信着。
蒋枫快速问:“走不走?”
吴胜水修正措辞:“快逃吧!”
眼泪一下子从晓月眼眶里涌了出来,她笑了一下,又马上收起,用力点头。什么都没带,直接跟在了我们后面。
我们又地震一样跑下楼,晓月用沙哑到极点的声音和我们说谢谢。
冲进屋时女人的喊叫是错觉,我们跑出来那三个妇女还在路口聊着。但好运没有持续这么久,从老张家门口跑向路边的车时,来串门的热心大婶之一扭头正好对上了我们,立刻就指着我们喊了起来。
“那是晓月啊?干嘛呢干嘛呢!还跑村里来带小姑娘啊!”
和她们聊着的女人回头,脸上露出慌乱,看神情是犹豫的,但还是下意识喊了起来。
“晓月你去哪儿!回来!你爸会气死的!”
晓月没说话,闷头跟着我们冲上了车。这下三位妇女同时扬声喊叫,几乎像个高音喇叭,关上车门那刻我看到左邻右舍在家的青壮年都跑了出来,并且跑向我们€€€€完全是电影情节,我声音都劈叉了。
“快开车!!”
吴胜水绷着脸打火,听说他还玩过赛车,但这第一下都没把车开起来!重新拧了回钥匙才启动了车。这几秒的时间就来不及了,有人已经拦在了车前面!
吴胜水果断后退,打着方向盘要往旁边拐,可路就这么宽,他们围过来好轻易。而且恐怖的是前方路上出现了老张的影子,他回来了!正赶上!
我条件反射暴了句粗口:“我靠,这他妈不完蛋!”
旁边后座晓月的身体猛地一抖,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她突然把身体探出车窗,声嘶力竭朝聚拢的村民喊。
“哥哥伯伯!叔叔阿姨!我真的不想嫁!钱我自己会还,不会为难我爸!”
“你们看看我!我挨了这么久的打,河也跳了,求求你们放过我,真的要眼睁睁看我去死吗?要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吗?!”
她的眼泪和声音一起砸在地上,砸碎了天上的月亮,乌云罩住了月光。路更黑了,只有家家户户的灯光,这些熟悉她甚至看着她长大的阿姨叔伯终于迟疑着不再靠近。
吴胜水抓准时机,猛踩油门,引擎轰鸣,他们下意识让路,越野即将冲出去€€€€
骤然旁边抓过来一只手,攥住了还没把脑袋收回车窗的晓月的头发!
是白天跟着老张一起的那些人!
“妈的!”吴胜水骂了声,速度被迫降下来,“走不了了!”
那中年汉子死抓着不放手,大步冲上来胳膊往外拉车门。我扑过去拦,被当胸砸了一拳,瞬间整个心脏都闷了一下。
上车太急车门压根没锁,被他拉开了,接着晓月也被拖了下去。她尖叫,周围的议论声嗡嗡的,老张已经奔到车前。到底是跑还是怎么样?我们怎么办?丢下晓月吗?
一片混乱中不知道谁捡起石头用力砸了过来,接二连三,天黑,是从人群里扔过来的。都是大石头,砸上副驾,三两下就砸开了车窗,碎玻璃往蒋枫身上扑。
他下意识往吴胜水那边靠,结果副驾的车门也被拉开了!是老张!
刚赔完六万,老张显然记恨非常,仗着这里是他的地盘就是往泄火去的。他拽起蒋枫的衣领,常干农活的男人和大学生不一样,手掌硬的好像钢筋,就这样扇下来,重重抽了蒋枫一巴掌!
重重的,抽了蒋枫一巴掌!
我耳边嗡的一声!周围的声音好像瞬间放大了十倍!猛地往前去,被座椅挡着够不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邪门的勇气和怒火,猛地把车门搡开了!
真是没经验,逞什么英雄?连趁手的工具都不知道在来的路上买一件!
赤手空拳等于找死,我顺手拎过了车内唯一能用来伤人的东西€€€€我用来装生长激素针剂的医药箱,塑料的,但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下车抡起胳膊就往老张脑袋上一砸!
是真砸,没分轻重。我也不会,这是我第一次打架,我甚至不明白理由,或许是为兄弟出头。
可我和蒋枫算得上兄弟吗?
他和吴胜水才是兄弟,能默契地避开我去买白酒,连这趟公路旅行我也是陪聊凑数的。
但这不妨碍我怒火汹涌,滚烫到脑浆都快融化了,眼眶发红。分不清是气的,还是太激动,我一连砸了两下,老张松手了,血从他额角流下来。
这种时候我居然不怕,我想,蒋枫额头上也有一道伤。
老张握着拳头挥向了我,透过他的肩膀,我看见蒋枫微睁着眼睛,惊讶而略带茫然地注视着我。路边房屋的灯光打过来,被车窗切割,落在他脸上,雪亮的一条,正好照着那双眼。
我躲过了老张的拳头,拿着医药箱又砸了他一下,很用力,药箱破了,针管往外漏。
蒋枫看起来要推门下来帮忙了,我偏头看了一眼抓着晓月的男人,他看起来也要来帮老张。
千钧一发,我忽然单手抽出针管,手指推开盖子,用力往老张手背上扎了一下!
那毕竟是针,老张没忍住喊了一声,边上的男人都聚过来帮忙了,晓月旁边的那个也是。她不需要说,爬起来立刻回到了车上,把车门把手攥得紧紧的。
人都朝我涌过来了,蒋枫他们三个人,都在车上。
……我要当英雄啊?
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什么也没想,冲着蒋枫大声吼了句:“你们走!”
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吼这么响过,肺都好像吼炸了,以至于喊完只剩喘气的声音。我挥舞着针管,针头寒光闪闪,没有让他们立刻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