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任课老师咳嗽两声,用手指点了点我盖在蒋枫眼睛上那只手的手背。我悚然一惊,立刻抽手,没来得及看蒋枫反应就被叫了起来。
“孟中轩,你挺团结友爱啊。”老师说:“同学上课睡觉你还知道拿手给他挡光,要不我和你们辅导员申请下,给你颁个‘友爱奖’吧。”
他话音落下,整个教室的人都笑了,除了迷迷糊糊的蒋枫。
空气里都是热闹,眼见着蒋枫压着眉毛要醒了,我理智出走,下意识当着任课老师的面,冲他们“嘘”了一声。
教室安静了。
蒋枫睡着了。
任课老师表情奇异,说:“孟中轩你下课之后跟我来一下。”
经过教室里这么一出,后来还被叫去走廊谈话,我在课上的壮举传遍了整个系。
很多人明着暗着开我和蒋枫的玩笑,问我“蒋枫是谁啊”“是你老婆吗”,说我拿蒋枫当女朋友照顾。他们不仅和我开,还会拿到蒋枫跟前去说,由于他那张脸毫无杀伤力,还被逗得更狠。
有一次我只不过去接了杯水,回来发现蒋枫被围住了,有人问他在宿舍睡觉是不是也被我“照顾”。
我脑子里晃过黑暗中我的手掌扣住他脚踝的画面,蒋枫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他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笑。
对方还想再说,我过去把杯子放到了蒋枫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其他人齐齐看过来,脸上都还带着放肆的戏谑表情,我没笑,什么表情也没有,单手撑在桌面上一一对视过去。
很快,他们也不笑了,空气骤然静默下来。
我任由气氛凝固,过了一会儿,才用胳膊搭上蒋枫肩头,玩笑开口。
“能不照顾么,我老婆可照顾我了,每天夜里都出力,让我爽死。”
带点颜色的话一出,一帮人立刻重新热闹起来。不过你哎哟我哎哟的通声瞎喊,倒都只是嚷嚷,守着分寸没再就这个话题接腔。
第37章
因为教室事件,我和蒋枫还上了一回万能墙,稿主给我们编了个缠绵悱恻的男男爱情小段子,意思是要磕这个cp。
其语言之精炼,词藻之优美,不是中文专业出身都写不出来,也成功引爆了评论大战。
有狂欢一起磕的,有骂神经病腐癌的,甚至还有“毒唯”发疯€€€€指只喜欢我或者蒋枫的单人粉丝。
有就算了,更令我出乎意料的,我和蒋枫的粉居然你来我往打得不相上下,互相论证我俩是铁直的直男。
蒋枫不用说,他以往交的都是女朋友。
至于我,他们说我长得就不像喜欢男人的,女人好像也不太喜欢,总结来说就是不喜欢人。
万能墙下吵得厉害,稿子又被封了。广大校友转移阵地,W大的贴吧随之热闹起来,论基本盘,磕cp的还是比吵架的多。一个cp帖还被加了精,时不时有人往上面发我俩的脑补小段子和偷拍照。
我还蛮喜欢逛这种帖的,以他人视角看我和蒋枫的相处,偶尔会产生“这是真的”的错觉。
林寒和孙彦豪心大如牛,我以为动静闹这么大,他们两个作为舍友,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或许会生出一些想法。但他们除了刚看见万能墙投稿的时候发出怪笑,狠狠阴阳怪气了我们,之后该怎么样怎么样,丝毫没有怀疑我和蒋枫有不正当关系的意思。
吴胜水就不一样,每次见到我眼神都分外微妙。
“你打算就这么窝着刷刷贴吧了?”
吴胜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敞着腿看我在电脑上爬cp楼。
我把更新看完,才转头朝他挑了挑眉毛:“怎么?”
吴胜水啧啧两声:“没出息。”
他是来找蒋枫的,蒋枫晚上有社团活动还没回来,其他人也不在。我知道他纯属闲得无聊没有话说,不是真倾向于我要对蒋枫挑明、采取一些措施的意思。
我笑了笑:“姜源有出息,我学她吧。”
这话一出,吴胜水立刻安静了,眉头皱起来。一种不耐烦与无奈相混合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
我扭回头,重新望向屏幕:“她不挺好的呢,你和她谈谈试试呢。”
吴胜水沉默半天才说:“我要是和她谈肯定被管死。”
我说:“本来谈了恋爱天天喝酒泡吧也不合适,和谁谈都这样。”
吴胜水说:“所以我不谈啊。”
我说:“实在不行你答应她呗,说不定在一起后人家发现你就这样,改不了。感情耗完主动就分了,你也不用再愁这个愁那个。”
吴胜水冷笑:“劝我的时候这么痛快,没见你行动下试试呢。”
我说:“我试什么。”
吴胜水说:“你说试什么?”
“……蒋枫啊。”这个名字在我唇齿过了一遍,我笑叹了口气,抬脚在地上蹬了下,转椅随着力道转向和吴胜水面对面。我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试?”
寝室门锁发出轻微的声响,门板开出缝隙,我仰脸和回来的蒋枫对上视线,双手交握于腹前。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和蒋枫挑明,说我喜欢他?”
吴胜水说:“得了,你有这个胆吗。”
我点点头:“看来我有。”
寝室门合上,沉闷的一声,吴胜水下意识扭头,看见了已经进门的蒋枫。
他迅速骂了句“我操”,声音压得低低的,在这儿待这么久了就是为了等蒋枫回来说事。但现在也顾不上了,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望我一下,站起身拍拍蒋枫的肩,就擦着他出去了。
大门再度开合,蒋枫和我隔着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我们一站一坐,蒋枫的姿态仍是松弛的,或者说无论他做什么都有种松弛感,很难见到他焦虑紧绷的时候。像这会儿,他的下巴往里收拢,实际上是沉思中的表现,身体却依然舒展,脊背挺拔,长腿微屈。
插着兜站着,腕上的金色猫眼黑曜石手链在白炽灯下反光。
我望向他,他看着我,我们对视着€€€€半晌,我朝他招了招手。
蒋枫迟疑几秒,抬步过来了。
他走得不快,令人联想到丛林中谨慎的鹿,当他走到我面前,蜷曲的卷发挡住灯光,就像茂盛的树梢在我脸上投出阴影。
天气还没有转暖,他刚回寝室,外套没有脱,一阵渗透于空气中寒意。我对他摊开双手,蒋枫沉默观察,把自己的一只手搭了上来。
我没有动,他等待片刻,抽出插在兜里的那只手,同样放了上来。
两只手,一只凉一只暖,温差不大。和我手掌的温度比起来都是冷的。我将他的手拢在一块儿,指腹蹭过他掌心的纹路,慢慢给他搓热。
四月多,寝室里的暖气早停了,我捂了有段时间蒋枫的手才热起来。
他终于想开口,我没有给他机会,掌心挨着他的手背,我捧着他的手,把脸埋了进去。
侧着埋的,我的脸颊贴着他的掌心,鼻尖顶着他的虎口。被肌理吸收的护手霜的味道传递过来,分不出到底是什么气味,却很好闻。混合着蒋枫的体温将我包裹,我的大脑感受到平和、安宁和渴求。
我沿着他的手往上,把嘴唇印在他手腕的脉搏。
“小枫。”我说:“我当你男朋友吧。”
蒋枫要把手抽出去,我扣着没让,黑曜石手链在半空晃晃荡荡,蒋枫笑了。
“正常人是你这么问的吗?”
他说:“不应该是问,我能不能当你男朋友吗?”
我立刻改口:“你能不能当我男朋友?”
蒋枫没有马上回话,反而问。
“你干嘛在胜哥面前那么说。”
我和他对视:“这有什么,你怕他知道啊?怎么着,你喜欢他呗?”
“你找茬呢?”他到底把手抽出来了,没收回去,不轻不重撸了我脑袋一下:“我只是觉得你不会讲。”
“他也这么说。”
我由着他撸了,拉开椅子站起来。这下我和蒋枫的距离更近,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睛,那对眼珠也像手链上的猫眼,我想抚摸,然后想起来大概有无数人抚摸甚至亲吻过。
比如徐曼,比如其他我不认识的前女友们。
“但是你们都猜错了。”我笑了笑,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原本害怕你在我身边过得不好,可是你在外面也受委屈。”
“小枫,你跟我,我一辈子对你好。”
这句话很像典型的渣男画饼发言,我没意识到,不过蒋枫意识到了。因此用力压着表情,还是没忍住耸动肩膀,胸腔一起一伏的笑了出来。
我看着他笑了半天才感受到话说得不对,可说出去的话不好改,再说本来也是我的真心话。
我重新去拉他的手,手指分开插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的握法,掌心都贴在一块儿,很亲密。
这时候蒋枫都还没作出明确表示,他没有拒绝,我就更进一步。我的嘴唇从唇角转移到他的唇上,这是我第一次和人接吻,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蒋枫比我经验丰富得多,却没有配合的意思。
我只能靠自己琢磨。
最初是有点尴尬的,出于一种想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却手足无措的心情,然而当我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蒋枫。
这只神鹿,高中只留给我遥不可及的传说,是远远望着的一道流丽侧影;大一从天而降,和我的交集仍然寥寥。我的自我改变之路,不管有心无心,他成为我奔赴的终点。我曾一度认为我们的距离不可再近,可他现在站在我面前,与我接吻。
嘴唇相贴原来是这种感觉,体温、香气具象化为皮肤的触感,我感受到凉和柔软。
我环抱住蒋枫,抚摸他的脊背,如同安抚林鹿的皮毛。沉甸甸的怀抱填满心口时而泛出的空虚感,我沿着冰凉的冬季外套往上,覆盖住蒋枫的后颈。
这里温度高,他哆嗦了一下,微微张开了嘴。属于他口腔的热度瞬间传递过来,我本能地把舌头探了进去。
人饥饿的时候需要进食,进食也是通过口腔。说明爱欲和饥饿一样是人的本能欲望之一,处于饥饿中的人不需要别人教他怎么吃东西,我也不需要。我近乎贪婪地和蒋枫接吻,胆子越来越大,力气越用越足,蒋枫终于开始动了,不是回应,是尝试推开我。
他没成功,从嗓子里滚出叹息般的声音。
等我实在不得不放开他大口呼吸的时候,他的额头和我挨在一块儿,鼻梁相抵,嘴唇潮湿。气息比我平稳得多,用一种很微妙的口气说。
“轩哥你……处男啊。”
我还没缓过来去解读这是不是一句嘲讽,蒋枫抬手扣住我的手腕,把我的胳膊拉了下来。这会儿我才发现自己的小臂搭着他的后腰,手掌正盖在他左臀上。
血液直冲大脑,我面红耳赤,没来及想出什么狡辩的话,林寒和孙彦豪勾肩搭背热热闹闹进来了。
这下什么也说不了,蒋枫一边懒洋洋地回应他们的搭话,一边脱了外套。深灰色的V领毛衣衬出他修长结实的身材,从领口露出的小段皮肤牢牢吸引着我的视线。
“你直勾勾盯着蒋枫看什么呢?”
孙彦豪越过我,随口问。
我笑骂“你管这么宽”,却在和蒋枫对上视线时,看见他忽然抬起手,用拇指缓慢地蹭了下充血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