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乎是吼出来:“我不是怪物!你不能这么说我!”
与此同时他猛地一挣,李赫在松开了手,踉跄倒退一步。他站定身体,扬臂要重新抓住尚宇哲,这只苍白的手掌落在尚宇哲眼里,仿佛是命运的手心,要他再一次低头认命。
“你想死吗,小怪物。”李赫在的声音回响在尚宇哲耳畔:“还记不记得我是怎么对那个叫金南智的?”
他朝金南智挥拳的画面应声浮现在尚宇哲脑海,命运镇压他的手掌近在眼前。
尚宇哲眼眶发红,理智化作燃烧着的岩浆,他的拳头用力砸上了李赫在高贵的脸颊。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着某个人挥出拳头。
也他妈是李赫在二十八年人生里,首次心甘情愿挨打。
这榨干了尚宇哲浑身力道的一拳,李赫在被打翻在地,昂贵的风衣面料披散在地面,他翻身坐起来,长腿屈着,手掌撑在身体两侧。
狭小的隔间,即使一站一坐两个人好像也无限近。近到尚宇哲能看见李赫在左颧骨上浮起的淤青,看见他仰头时滚动的喉结,还有那双肉粉色的眼睛。
居然是平和的,暴怒和冷漠都不在其中,就透出罕见病症所赋予的……病态浪漫。
尚宇哲烧灼中的大脑渐渐冷却,后知后觉听见身后不断冲刷落下的水声。他手掌颤抖,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骨头僵硬到发痛。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
前方,李赫在用一贯嘲讽的声音说:“恭喜你,晚了十九年,现在才终于成‘人’了。”
第24章
那天,尚宇哲是被其中一个小头目开车送回学校的。
他坐上车,李赫在还站在仓库前,深夜的风吹起他的风衣下摆,上面残留着灰尘的痕迹。他指间夹着一支粗烟,灰色的雾霭弥漫于唇齿,望着开始启动的车辆没有什么表情。除了生死不知的金南智,韩承甫和洪秀贤像死鱼似的跪在他脚下,脸上全是惶惶然的神色。
不知道他们明白为什么李赫在会对他们出手没有,总之,从这一天起,这三个人就从尚宇哲的生命中消失了。
他的人生鲜少有这么清净的时候。
没有人欺负他,他捡回了丢在仓库地上的护目镜,新壳替他挡住外界的目光,甚至于给他一份勇气€€€€不,这勇气不一定是这副壳给的,也许是尚宇哲喊出“我不是怪物”那刻就有什么改变了€€€€当新班级的同学们问他为什么总是戴着眼镜,他没有陷入不堪的沉默,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承认自己的异端。
他低声说:“因为我生病了,戴这个会让我舒服。”
同学们默认应该是眼睛方面的疾病,理解的同时没有追问太多。虽然专业课上也会碰到以前班级的同学,不过他原来就是透明人,有那么几个记住他的同学基本是目睹过他被韩承甫他们使唤的,尽管好奇他的变化,但不会有人那么神经来向他打探。
他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男生一样生活着,先前一起去食堂吃过饭的闵先艺、郑在英几人很自来熟,亲切地对待他,不知不觉中他们开始一起行动,几乎像是朋友。
尚宇哲没有除了安泰和之外的朋友,他不能确定。
他有问安泰和这个情况,因为脱离了校园霸凌,他的时间变自由了,时常和发小约着见面。
安泰和听完问题后大笑着揉他的头发,说当然了,这就是朋友啊!
尚宇哲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之后才露出个小小的笑容,认真地发出邀请。
“那,泰和。等你有空的时候,来首尔大玩吧,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们。”
然而,这个邀请在完成之前,再一次被打断了。
周五的下午,尚宇哲的手机里收到来自李赫在的消息,按照他尺寸定制的护目镜已经做好了,让他去别墅拿。
尚宇哲已经有点习惯脸上的眼镜了,虽然略微大了一些,但不是很要紧,不影响使用。
不过,这副眼镜本来就也是李赫在的,其实应该还回去。而且新眼镜都做好了,不去拿的话就是浪费。
尚宇哲不是很想去,基于以上种种原因,还是去了。
他对这栋别墅有点阴影,总觉得走进去好像又会被关起来似的。除此之外,他对李赫在也有一些……不,也许不是李赫在。
最近,尚宇哲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拳头砸在人脸上的感受,这种鲜明的碰撞感在他情绪极度激烈的时候烙上了他的神经,似乎从此就潜藏在他手上,时不时提醒他发生过什么。
他总是破碎性地回想起仓库隔间里的画面,想泛黄的镜面,空气里的浮灰,以及李赫在颧骨上的淤青。
他在梦里握住拳头,触感绑住他的手腕,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件事了。
别墅区很大,计程车只能停在门口,这离李赫在住的那几栋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尚宇哲本来以为需要自己走,但没迈几步路就有眼熟的佣人开着车来接他了。
回到曾经住过大半个月的地方,尚宇哲既熟悉又陌生,他拘谨地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待李赫在从楼上下来。
他没有等多久,李赫在穿着黑色的睡袍,露在外面的四肢像冰筑的,胸肌隐约夹出一道沟壑,很随意地走下楼梯,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李赫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挺薄的,轻飘飘扔向了茶几。尚宇哲本来不想看,以为是属于对方的工作资料,结果余光无意中捕捉到封面,顿时明白这是给自己的。
因为上面有着安泰和的黑白照片。
尚宇哲下意识拿起来,李赫在也没有丝毫阻拦。男人叠着二郎腿,大腿皮肤随着动作暴露大半,苍白的皮肤与黑色丝质睡袍的对比分外明显,他坦然自若。
佣人过来替他剪去雪茄,用火柴划出橘色的火苗。李赫在吸着烟,吐出的雾气是乳白色,掩盖了他丰厚的嘴唇。
尚宇哲翻了几页资料,从以前在蔚川市的时候,到来首尔这段时间,安泰和身上发生的事情差不多都简短地列在了这份资料里。
他仿佛一脚踩空,心脏悬着,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李赫在像觉得他在说废话:“你那发小。”
尚宇哲尽量按下焦躁和他说话:“我知道,但是,你为什么要调查他?”
李赫在听完,却忽然笑了。
“尚宇哲。”他说,特地偏过头:“你打了我,还记得吧?”
尚宇哲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大概明白了。
他熟练地道歉:“对不起,那天我太激动了……现在想想,其实你应该是为我好吧?如果你生气了,你可以揍我,更用力也没有关系……不过你不要迁怒泰和,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之前你说过,你不想变成和那几个一样的人,是吧?”
李赫在却问:“看看这资料,斗殴、非法入室、持刀威胁……你那好发小把坏事做遍了,你怎么还说他是好人呢?”
“啊……”尚宇哲嘴巴张开,眼神夹着一丝茫然:“这是不一样的啊,泰和是为了帮我才……”
李赫在打断他:“他为了帮你,所以做这些事也能得到你的赦免。那让你自己去反抗那些渣滓,你怎么又觉得会变成他们的同类呢?”
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这是在仓库,尚宇哲推开李赫在递过来的权杖时说过的话。
尚宇哲显然是被问住了,黑色镜片后的眼神漂移着。但李赫在本来也没有打算让他回答什么,他倾过身,摘掉了尚宇哲的护目镜。尚宇哲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不适,李赫在的手掌覆上他的侧脸,堪称温柔地摸了一下。
可是,他的语言却是那么冷酷,叫尚宇哲的心霎时坠入冰窟。
“金南智已经瘫痪不能动了,我和剩下的人做了个交易。”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能做到什么€€€€我要他们帮我杀一个人,成功之后,不仅欠的债一笔勾销,我还会给他们数不清的钱,送他们出国。”
“他们没有别的路了,只有杀人这条出路。”
“你手上的这份资料。”李赫在收回手,好整以暇地靠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问:“你猜,我还给了谁?”
尚宇哲几乎拿不住手上的资料,雪白的纸张在他掌中抖动。他嗓音干涩,没有丝毫遮挡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一时间全然忘记了外貌暴露于人前的不适。
毕竟,那是安泰和,是他的发小,他的保护神。
李赫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的脸已经完全好了,侧颊光洁如初,一点印子也没留。
“啊,我给他们的时限是周五傍晚六点钟。他们犹豫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动手了吧?”
佣人仿佛听不懂主人家在说什么,或者一个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的重量就像猪肉一样可以轻易放在秤上称量。尚宇哲环顾四周,忽然记起自己在别墅中报警却毫无回音的事情,骤然升出巨大的荒诞感。
李赫在含着雪茄含混地问他:“要和我在这里一同等待结果吗?”
尚宇哲猛地起身,来不及缓过大脑蓦然的天旋地转,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踉跄着狂奔了出去。
李赫在沉沉盯着他的背影片刻,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垂落在茶几的那份资料上,喃喃骂了句。
“他妈的。”
尚宇哲一口气奔出了别墅区,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即使是以前被欺负逃命的时候。喉咙中隐隐有血腥味,他用最快的速度拦了一辆车,抖着手指给安泰和打电话。
万幸,通了。发小毫无阴霾的嗓音响起来:“怎么啦,宇哲啊,你……”
尚宇哲直接问:“你在哪儿?”
他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安泰和顿了一下,才说:“哦,在去店里的路上,放学我要帮忙的嘛……快到了。”
尚宇哲深吸一口气:“我去找你,你不要耽误,去店里之后就不要出来了。不对,你和阿姨把门窗锁上,先不要接待客人了!”
安泰和奇怪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尚宇哲很想立刻说有人要杀你,但这句话突兀得匪夷所思,而且司机的视线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过来。他担心被当成精神病人扔在半路上,只能罕见地强硬道。
“你不要管那么多,听我的!你……相信我,好吗?如果你现在走在路上,那就打个车,马上到店里去。”
“我在地铁上。”
安泰和显然还很疑惑,但马上作出了保证:“我在最近的站下车,打车到店里,然后就不营业了,你敲门我才开。”
“宇哲,你也不要着急,慢慢过来,好吗?”
尚宇哲却慢不了。
永远温柔、在这种时候还操心着他的安泰和,就是这么一直保护着他,承担着他的那份重量活下来的。
他自己也不轻松,为了尚宇哲,连书都没有好好念。虽然他自己说一点也不喜欢念书,但尚宇哲知道安泰和其实很聪明。
如果因为自己,安泰和就这么死掉的话。
……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尚宇哲忍不住催司机快点,再快点。可是司机已经觉得这个长的帅得不得了的小伙子言行有点奇怪,担心他是磕嗨了,或者的确卷入了什么麻烦里,还是刚到梨泰院就让他下车了。
这并不是尚宇哲的目的地,离安泰和家的炸鸡店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但尚宇哲看看已经拥挤起来的车道,还是忍着飞快结了账,用跑的往店里去。
他跑的太急,穿过马路时踩着已经变红的路灯,有急性子的车辆已然起步,保持着不低的车速朝他的方向驶过去,倘若司机不能马上踩下刹车,那一定会酿成车祸。
尚宇哲无知无觉地奔跑,司机回过神来骂骂咧咧,但没等他踩刹车,一辆改装过的悍马几乎像头刚出笼的猛兽,猛地从侧方撞了过来€€€€加固过的车头顶着车身,无视灯牌,无视交规,一直把它顶上了路边的消防栓,彻底偏离开原来的车道。
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行人的惊呼不断,唯有两辆黑车幽灵似的继续前驶,按照指令跟着尚宇哲消失的背影。
驾驶座上,李赫在握着方向盘,只在睡袍外披了一件大衣。悍马毫发无伤,被撞的轿车车身却凹进去一大块,活像被兽牙咬穿。司机艰难地推开车门,又惊又怕,怒气冲天地来敲悍马的车窗,李赫在把车窗放下,偏头看了他一眼。
仅仅一眼,司机仿佛被掐住喉咙,连涨红的脸都发白,怒火熄灭得无影无踪。
“报个数,然后……”李赫在扯开唇角,却只流露出森森寒意:“滚。”
尚宇哲速度很快,安泰和却因为中途换乘,再加上市区堵车,才刚刚到店门口。
他用力喘着气,胸腔起伏舒张,清晰看见发小的背影。他立刻要喊,高速奔跑中的身体却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尽管如此,安泰和仍像感觉到什么,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