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吹起很大的风,树叶摇的哗哗作响,这是又要变天了。
白以南看了眼窗外,再重新看向将要离开,已经走到房门口的季楠。
他五味陈杂,少见地生出不太好的预兆,心头跳了跳,随后喊住了季楠。
季楠闻声回过头来,示意他说话,眉眼在黑暗中,有种不太明显的温和。
“没事。”白以南晃晃脑袋,说:“你注意点身体,我看你脸色好差。”
“好。”季楠点头,应道。
他推开门,不重地将门带上,发出很轻的响声。
相安无事过去几天,季楠没再提过公司那件事,好像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
但杨重镜知道,私底下绝对不止这样平淡。很多个和季楠相处的时刻,他都感到不太对劲,那种割裂开来的诡异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细究起来,又仿佛只是他疑神疑鬼,没有任何不对。
后续的这几天,季楠一个人在忙着些什么东西,杨重镜自然而然地闲下来,每天窝在房间里无事可做。
带薪休假的日子实在舒适,偶尔得闲的时候,季楠也会找些理由,和杨重镜见上一面。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踩着杨重镜的底线,想要再进一步。
杨重镜当然是拒绝的,但季楠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可怜至极,杨重镜总忍不住心头的怜惜,所以让他得寸进尺,一点点的,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降低了对季楠的底线。
如果这种相安无事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那喜闻乐见的,杨重镜估计真的会在季楠的攻势下败下阵来,缴械投降。
不过可惜就可惜在,平静的表象,往往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从江城返程宁城的那一天,持续好几天的阴天终于撕破天幕,降下暴雨。
杨重镜的手机都连震动好几条,是气象局提醒橙色预警的消息通知,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把他当回事,随手删去。
倒是一旁的季楠脸色不太对劲,凝重的难看,下唇被咬出不正常的鲜红。
“怎么了?”杨重镜关掉手机,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把手上刚倒好的水递过去,说:“出什么事了吗?”
季楠被这么问,才猛地回过神,目光从手机上抽离,对着杨重镜笑了笑,说:“没事,收到天气预警了。”
“外面的雨好大,哥哥。”
“是挺大的。”杨重镜认可地点头,顺着季楠的视线看向窗外。
雨滴大颗大颗砸在车窗上,发出沉闷又响的声音,声声砸在季楠的心上,连带着他的嗓子眼都发紧。
“哥哥,你带伞了吗?”季楠唇角勉强挂上一点弧度,轻声问:“我们等会下车,会不会又要淋雨。”
“叫人来接一下,或者火车站也有卖伞的。”杨重镜思考了一会儿,给出回答。
他把视线从外面的暴雨挪到季楠的侧脸,发现季楠的状态不太对劲。
明明上车前还算高兴的神态,这会就低落下去,整个人也无意识地透露着烦躁,食指频繁地敲击着手机屏幕。
杨重镜知道,这是季楠焦躁不安的表现。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垂下眼睛,低声说:“今年的雨下得太频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季楠“嗯”了一声,葱白的指尖抚上沾着水蒸气的车窗玻璃,说:“下雨天也很好,有人陪的话没有那么孤单。”
季楠明显话里有话,杨重镜微微一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感情这件事上,杨重镜算不得迟钝,在季楠面前,也从来反应很快。季楠敏感,心思多,但神奇的就是,杨重镜总能很好地察觉,然后包容和化解。
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说出许多让季楠高兴的话,但此时此刻,他的嘴就像是被胶水黏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即使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已经走向缓和,杨重镜也始终觉得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还堵在他的心里,让他没法做到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季楠相处。
就算他知道,从前的季楠,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
“到家了给我打电话,可以吗,哥哥。”
季楠拖着行李箱,突然停下步子,有点认真地看向他,眉眼弯下去,透露出一点渴求。
“我突然有点事情,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走了。”
“好,那你忙。”杨重镜了然地点头,他顿了顿,没回答季楠前面的问题,补上一句:“别淋雨,注意安全。”
火车站内的灯光亮白,落下来冷色系的光线,照得季楠面无血色,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
杨重镜不自觉地拧起眉,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发生。
从车上开始,他就一直怪怪的,延续到现在,甚至放弃了和自己单独相处的时间。
倒不算杨重镜自恋或是自视甚高,但这的确太不符合季楠往常的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能有什么事,在火车站就能解决。
杨重镜越想越感到奇怪,他思索片刻,想要回身去找季楠,不然心中总没个安定,飘飘然的,无法落地。
犹豫了几秒,没等他自己下定决心,林落落的电话就拨了过来,是通知他自己已经到了。
于是没再给杨重镜纠结的机会,他打消掉心中无厘头的猜想和迷惑,拖着行李箱上了林落落的车。
雨愈加大起来,有雷鸣混在其中。
杨重镜盯着不断运行的雨刷器,忽然出神地想,季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们小楠胆子很大,但他和小杨谈恋爱的时候会故意装作害怕,借此来博得老婆的心疼……
所以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在他身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29章 “爱能止痛。”
说起害怕,此刻的季楠并不愿意承认。
他浅酌了一口杯里的咖啡,放下杯子。陶瓷杯底和杯垫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想干什么。”他口吻平静,眼神也无甚波动,整个人都疏离冷淡,好像对这次谈话早有预谋,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火车站内的咖啡馆,少见的没什么人,在阴雨天下更显出孤寂。
“季总这说的是什么话。”坐在对面的人不怒反笑,面色掩在阴影中,很俊朗的五官,却无端显得阴郁,让人感到不适。
那种感觉,就像被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心慌,又无所适从。
“几年没见,季总还是这么不客气。”男人唇角上扬,十指交握,双手放在桌面上。
他的眼睛掩在镜片之后,透出商人的精明,赤裸裸的显出算计。
季楠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不想和他继续浪费时间,所以掠过开场虚假的寒暄,搅了搅杯中剩余的咖啡,说:“杨白舒,我不想和你说废话。”
“那我就直话直说了。”
被唤作杨白舒的男人松开手,慢条斯理地倒在沙发后背,是胸有成竹的姿态。
他维持着唇边的笑意,抬了下镜框,慢吞吞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说:“听说悦影要进军中国市场,我要参股。”
“季总这是什么表情?”杨白舒笑意更深,语气却淡薄,笃定道:“杨氏能更上一层楼的话,我想,我弟弟也会感到高兴的。”
“你说不是吗?”
这句话是问句,音调却如同陈述,尾音沉下去,像已知的答案。
他来这一趟,自然要得到点什么再走。
即使过去三年,他也依然不把季楠看在眼里。就算三年之后的季楠,摇身一变,变得有钱有权,不再会为了还债低声下气,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再有钱又怎么样,杨白舒目送季楠走出咖啡厅的门,漫不经心地想,只要季楠还爱着他那个金贵弟弟,他就永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杨白舒伸手,摘下眼镜,动作优雅地擦拭镜片。做完这些,他才抬了下手,说:“结账。”
咖啡厅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声音不算特别大,混合着外面的暴雨,莫名显得和谐。
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总容易陷入回忆,怀念什么,回想什么。
杨白舒站起身,整整衣襟,眼神透过透明的玻璃,落在外面,季楠挺拔的背影。
他于是自然而然地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一个这样的雨天,季楠用不符合外表的冷淡眼神,对他说“好。”
“我答应你。”
十几岁的少年长相清秀,总能给人一种他很好操控的错觉。
杨白舒后来想,自己也就是被那样的季楠给骗了,所以险些被耍的团团转。
不过好在,最终的结果还是如他所愿,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季楠还是被情感牵制,和那时候一样,是个没用的废物。
季楠是淋雨回去的。
王叔在他下车的时候急忙将人叫住,从副驾驶翻出了伞,递过去:“先生,我这里有伞,外面雨太大了。”
伞是很常规的款式,纯黑色,新的,看起来是专门带上,怕季楠没有。
季楠下车的动作一滞,他唇动了动,还是摇摇头拒绝:“不用了,王叔。”
“您等会回家用吧,这里没几步路。”季楠露出个笑,轻声说:“谢谢,麻烦了。”
说完,他便不等司机回应,身形利索地拉开车门,一脚踩进雨幕里。
司机看着季楠故意拖着,走得格外慢的背影,有点无奈地收回视线。
雨下得太大了,没一会儿就将车窗模糊,司机停了少时,启动车子,消失在灰色的雨雾里。
这样剧烈的雨势,人站在其中,不要多少功夫,就能被淋得浑身透湿。季楠闭了闭眼,表情说不出来的冷静和淡漠。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病态,也不像一个正常人。但是他是真的害怕,这些天,他刻意地不去想病好了会怎样,怕失去唯一一个可以接近杨重镜的理由。
季楠贪恋杨重镜监督自己,关心自己身体的样子。他愿意为此忍受肉体上的伤痛,换取来自爱人的关心。
对于季楠来说,爱是能止痛的。
楼道声控灯逐步亮起,季楠沉重的脚步声和行李箱的滚轮声响在一起,灯光冷白,照出空气中的光圈。
浮浮沉沉,是漂浮其中的尘埃。
雨水顺着身形曲线滴落在瓷砖表面,蜿蜒成一道线,蔓延在季楠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