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不喜欢提及以前,记忆都封存起来,是任何人都不能触及的逆鳞。
但此时此刻,杨重镜的嘴并不受自己控制,甚至没过脑思考,就脱口而出地问:“那为什么剪了?”
“你以前是长头发吧。”杨重镜靠着墙,双眸死死盯着季楠一半掩于黑暗的脸,说:“因为不喜欢吗?”
这话问的带了点情绪,杨重镜懊悔地抿起唇。
很平常的疑问,但季楠听懂了。
他想起少年时候的杨重镜,会在自己因为长发遭受非议时,用坚定的语气对自己说“长发很好看,不用管别人”;也会在每一个同眠的夜晚里,伸手触摸自己的发尾,眼神温柔的能溺死人。
少年表达爱意的方式总是直白又炙热,杨重镜更从不吝啬于说“爱”。
“你会觉得奇怪吗?”季楠有次问,他说:“哪有男生留长头发的。”
说着,他自己都笑了,模仿别人说话的语气,像在嘲讽。
杨重镜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季楠,心头没由来地一跳,胸口闷的发疼。他于是很重地否认,在阳光盛大的午后对季楠说:“不会。”
“我说我喜欢你,也包括你身上的所有。”
为了证实这句话一样,杨重镜私底下学了很多扎头发的技巧。他买来很多发绳皮筋,时不时从哪个角落里变出来一个,就要往季楠头发上安。
季楠面露无奈,却也从不抗拒,任由杨重镜摆弄。
“不是不喜欢。”季楠从回忆中抽出身,抬起眼来看杨重镜。他的面容隐在灰黑色的楼道,看不太清神情:“只是没有办法留下来。”
季楠稍稍躬着身,声音低下去,重复道:“……我没有办法留下来。”
杨重镜身形稍顿,从季楠这句话中听出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嗓音有些哑,垂下去的手紧握成拳,不自知地用着力,腕间的青筋绷起,光是看着,都觉得克制至极。
“没有办法?”杨重镜问,双眸紧盯着季楠的眼,生怕错过了一点细微的情绪,直把人看个透似的,声线因为过度紧绷而嘶哑,在即将破音的边缘:“什么叫没有办法?”
接踵而至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沉默。
季楠偏过头,狠狠咬着牙关。他意识到自己嘴瓢,说了不该说的话,大脑乱哄哄的一片,压根想不出任何瞒过杨重镜的说辞。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一页翻篇。
这样想着,季楠再看向杨重镜时,唇角就重新染上笑意,说:“就是家长不让啊。”
他弯着眼,用轻松的口吻简单带过,好像前几秒的阴沉只存在于杨重镜的错觉。
“不过现在没人能管我了,”季楠说,身子往杨重镜这边靠过去些许。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食指撩起尚在滴水的发尾,看着杨重镜笑,道:“所以我要重新留起来,你觉得怎么样,哥哥?”
“要”那个字被他咬的格外重,目光都透着坚定。
“不怎么样。”杨重镜避开他的视线,一直攥紧的手也松懈下去,脸色沉下去,淡淡道:“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
“进来,把头发吹干。”他没什么情绪,那根没抽完的烟顺势攥进手心,揉的看不出来本来的模样。
季楠刚要退半步的动作停在原地,他一手还提着装鞋的袋子,微微睁圆眼睛,显出几分惊诧。
杨重镜主动叫他进去,这种事情,放在现在,季楠做梦都不敢想。
只是淋了场雨,待遇就可以急转直上,变得这么好了吗?可是明明前几个星期,自己同样是淋雨,杨重镜也没有对他露出半分好脸色啊。
难道是那场雨不够大,今天的比起那一次,显得更加狼狈吗?
季楠喉结滚了滚,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眸中透出股强烈的渴望,烫的人轻易受不住。
“你站着不动干什么?”杨重镜等了少时,没见身后人跟上来,口气变得不太耐烦:“进不进来。”
“进,进的。”季楠连忙点头,跨进门内。
一天内间隔这样短的时间,第二次踏进杨重镜的家,季楠还被不真实包裹,偷偷拧了下自己的手心,看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是痛的,不是做梦。
季楠站在卧室门口,轻倚着门框看杨重镜弯下腰,去拿床头柜里的吹风机。
他眨眨眼,连呼吸声都放缓,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卫生间有插头。”杨重镜把吹风机递过去,说:“吹完放那儿就行。”
他没再分给季楠多余的视线,扭过身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季楠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摁开了吹风机的开关。“轰隆”的声音很大,季楠咬着唇,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心头雀跃升腾而起,其下掩盖着的慌乱也没法忽视。
季楠眼神逐渐变冷,咬肌也紧绷着,没有半分的松懈。他拿着吹风机的手小幅度地抖,自己都没有察觉。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个道理,三岁的小孩都明白。
但杨重镜的爱意对季楠来说实在太过诱人,所以他相信万事都有办法。
和每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愚人没有区别,季楠固执地认为,他可以瞒住一切,重新回到三年前。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还挺甜的,为啥没人觉得甜
第32章 “Julian。”
季楠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江城繁华,所以鲜有人知,在这样繁华的都市里,还会有如此破旧腐烂的小巷。
而这个被遍地垃圾,肮脏的菜叶充斥满的地方,有季楠的家。
也是在这里,他碰见了找上门来的杨白舒。
空气是灰色的,季楠背着单肩包,一手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菜。
他一脸防备的抬起头,和眼前这个,有些奇怪的陌生男人对视,说:“你是谁?”
没等杨白舒开口介绍自己,他就低下头,好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一脸无所谓地说:“我现在没钱,催债的话等下个月我发工资。”
“我不是催债的。”男人听到这句话,不明显地笑了一下,双眼微微眯起,很温和的样子。
他理理衣襟,低头扫了一眼季楠手上提着的一袋子菜,用平常的语气说:“我想和你谈一些事,方便换个地方聊吗?”
“不方便。”季楠拒绝得干脆利落,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就要往门内走。
杨白舒眼疾手快地将门拦下,补上后半句话:“我可以帮你还钱。”
他掌心用力,撑开单薄的门板,微微笑着,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不带什么情绪:“两百万而已,季楠,事成之后,我还可以再额外给你两百万。”
季楠的背影僵住了。
他喉结滚了滚,转过身来,棕黑色的瞳仁盯着杨白舒带笑的脸。
杨白舒见他转身,唇角上扬,勾出势在必得的弧度。
楼道暗的不像话,老城区的出租房,灯坏了就坏了,没人来修。季楠在这样黑暗的楼道里,清晰地看见这个奇怪男人,眼里透露出的野心。
杨白舒不是好人,从见到的第一眼,他的直觉就这样告诉他。
可杨白舒是什么样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季楠太缺钱了。他做不到拒绝。
“这个人,你认识吗?”
杨白舒拿出张照片,将其推至季楠那侧。
咖啡厅里人不多,播放着钢琴曲,很轻易地让人感到放松。
但季楠没有欣赏音乐的艺术细胞,所以他不觉得轻松,只有冷着脸故作镇定,都掩饰不住的惶恐。
少年人总以为故作深沉就能显出自己并不在意,殊不知那点手段落在旁人眼里,破绽百出,每一处都能轻易让人拿捏。
“不认识。”季楠摇摇头,接过那张照片,注视着照片上的人。
是张证件照,脸色冷淡,没有表情,五官硬朗,眉眼透着冷冽的帅。季楠扫了一眼,就做出了回答。
这样的长相,如果见过,季楠不会没有印象。
“他叫杨重镜,和你是一个学校。”杨白舒伸手提了下眼镜框,藏在细框眼镜后的双眼意味不明,透着商人精明的打量。
“所以呢?”季楠收回捏着那张证件照的手,眼神回望过去,说:“你要我做什么。”
“他喜欢男人。”杨白舒似笑非笑地,食指轻敲上桌面,响起规律的敲击声。
很轻,季楠觉得,那食指像敲在自己的心上。
一下一下的,如同淋湿的鼓。他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脏,快到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杨白舒没有明说,季楠却听懂了。
他放在桌底下的手揪了下裤子面料,随后不动声色地放开。
季楠短暂地犹豫一下,被雨声淅沥充斥的世界也像是按了静音键。他微微垂下头,咬了咬唇,扎起的长发这会儿掉下来些许,鬓角的碎发有种凌乱的美。
“你为什么找我。”季楠撩起眼皮,直视着对面的男人,淡淡问道。
听到这句话,杨白舒似乎笑了一声。他后仰的身子坐直,十指交握着,对上季楠的视线,说:“我在queen见过你,你很漂亮,也很有魅力。”
“你知道自己的优势,很多人都为你着迷,不是吗?”
queen,很出名的gay圈会所。
里面的应侍生精挑细选,各个都长相惊艳,工资开得很高。
季楠是经人介绍,误打误撞进去的。会所没有兼职这种说法,但季楠长相实在出挑,带出来时人气高得不像话,多的是人点了名要他陪。
绝对的颜值前面,领班给他开了后门。
靠这份工作,季楠可以赚到比兼职打工高出高几倍的薪水,但即使是这样,在巨额的债务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需要更加拼命地笑,需要低头和讨好,哪怕喝酒喝到吐,背地里因为那些肮脏的目光恶心到吃不下饭,也要努力让自己表现出快乐。
低贱又廉价的东西而已,季楠向生活低头。他留长发,穿各式各样的裙子,借此噱头博得更多人的眼球。
本来就是靠着男人谋生的玩物,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去引诱另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季楠长睫颤了颤,甚至出神地想,至少这个需要他去引诱的对象,长得很帅。
杨白舒还在盯着他,像在看一个迟早会上钩的猎物。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不好受,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季楠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