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手调查出孩子的存在时,徐月丝毫没有犹豫地做出决断,将这个堪称累赘的存在随手丢弃,兴许是最后一丝良心作祟,她给八岁的徐风遥留下了一笔钱。
可那笔钱,没有给他任何帮助,甚至截然相反,成为他踏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接受到恶意的真正诱因。
说起来显得可笑,一个自幼被软禁长大的孩子,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个世界,居然是源于他的不被爱。那段记忆已经不太清晰,可能是大脑自动的保护机制,让人下意识地忘却堪称痛苦的回忆。
他运气很差,一夜之间,从娇生惯养的菟丝花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好在上天也看不下去,终于舍得对他释放一线生机,让了无生志的季父看见了他。
他被季父捡回了家,从此之后,才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季父曾经是一名警察,假扮瘾君子协助警方缴获窝点,但从此染上瘾,再也戒不掉。他退役,借高利贷,疯了一样地吸食鸦片,骨子里又矛盾地残存着人民警察的血性。
季楠是他生命最后一段时间的光,他努力去克制自己,想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还是懦弱,最后是自杀死的。
他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一张存折,和一间破旧的房子。
季楠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算得上是他父亲的男人,是在阴雨连绵的梅雨季。
离别总是猝不及防的,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口齿不清地喊他“季楠。”
“对不起,你要好好活下去。”
男人倒在血泊里,让高中放学的季楠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
季楠没有资格怪他懦弱,他接受自己再一次地被抛弃,麻木又冷静地帮季父操办了葬礼,成熟的不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遇见杨重镜的前十几年里,这便是他接受过的所有爱意。
“怎么了?”杨重镜面露茫然,神色无措地急急上前,伸出手去触摸季楠急速颤动的睫毛。他用指腹抚过对方泛红的眼角,停顿了一下,才有些犹豫地试探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还是受什么委屈了?”
见季楠没有答话,杨重镜又低声补上了后面这句话。
大学时期的季楠身形削瘦,个子比杨重镜稍矮些许,垂着头不说话,只微红着眼眶的样子,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亏欠了什么,格外惹人怜惜。
他腰抵着餐桌,左手下意识地撑着桌面,下唇因为紧抿而透出鲜红的血色。被杨重镜的动作惊扰,季楠才从记忆中抽离出来,顺着对方手掌的弧度,微微抬起了脸。
“没有不喜欢,哥哥。”他哑着声音,眼神透着不太明显的伤感,唇角却向上扬去,努力证明自己的喜欢一样,用力咬着音,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很喜欢,特别喜欢。”
程度词被加上重音,搁置在桌面的手也因此跟着用力起来,五指贴合着桌角边缘,指尖泛出淡粉的白。
校外租的房子,装修算不得多么精致。白炽灯挂在客厅,光线也是冷白的,悠悠地落下来,洒在他们二人之间。
杨重镜沉默着看了他少时,随后伸手,将季楠用力的手指一根根掰下,半握在自己手心里。他低垂着眼睛,温声说:“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哭?”
“手不会疼吗?这么抵着桌子。”杨重镜自然地拉着季楠向自己的方向走了一步,没有再挨着桌子锋利的边缘,说:“不高兴的话可以和我说€€€€”
“没有不高兴,真的。”季楠那一点悲伤很快被掩去,他弯了下眼,打断了对方的絮絮叨叨。
季楠反手挣脱杨重镜,换了一种方式,自然而然地十指紧扣进去,拉长了声音,很愉悦的样子:“只是想起来,好像还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楠楠……”季楠拖长了重复一遍,随即笑起来,说:“像不像那种方言,我听说南方的城市,祖辈都会这么叫孙女。”
“囡囡?”杨重镜被转移了话题,不自觉跟着季楠附和起来,他视线下移,对上对方满是调笑的注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楠大概是在逗弄自己。
事实也如同他所料,在他产生这种想法的下一秒,季楠就主动靠近他的怀里,头埋进他的肩窝,有些依恋地蹭了蹭,如同一只听话的小猫,很低地“嗯”了一声。
“我在。”季楠仰起头,棕黑的发丝随着动作蹭到杨重镜的脖颈,带去的痒却拂在心头,犹如羽毛坠水,漾开点细微的波纹。
他张了张唇,唇色沾着水光,泛出因为紧抿而透露的鲜红,低声道:“楠楠在呢,哥哥。”
作者有话说:
重发一遍看看锁不锁!
第51章 “喜欢才会偏爱。”
“你…叫我么?”
季楠上前的脚步顿在原地,原本残余着情绪的眼眸猛地一震,不可置信似的,瞳孔也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杨重镜清晰地看见季楠瞳仁的变化,愈发觉得对方像猫起来。
季楠对于小猫小狗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受到周边人的影响,也曾拉着杨重镜去过几次宠物店。借着撸猫的名义,以展现自己的热爱生活和喜欢可爱事物的甜美形象。
只是演技实在拙劣,嘴上说着喜欢,实际上一转头就靠着沙发,无聊的直睡觉。
杨重镜看的忍俊不禁,也不戳穿,觉得看着对方强打精神表演的样子也格外可爱。
去的次数多了,反倒是杨重镜对此了解的相关知识愈加的多起来。他几次三番地燃起养一只波斯猫的念头,最后又在季楠的注视中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那时候想,这样矜贵娇气的公主,身边有一个就够了。
不合时宜的,即使理智告诉自己,现在的氛围并不适合他想起过去,大脑也先一步不受控制地浮出记忆中的画面。
是季楠坐在玻璃门旁边,灿烂的阳光透过门窗洒在他的上半身。
白色毛衣带着毛绒的柔软,而穿着毛衣的主人,此刻正靠着身后的软沙发,要睡不睡地打着盹。
纯白色小猫乖巧地趴在他身上,和季楠一样,半眯着眼睛打呼噜。
一直到现在,杨重镜才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忘掉过。压抑许久的思念被赋予合理的名头,于是顺理成章地冒出头来,好让自己显得没有那样难堪。
“当然是叫你,这里又没有别人。”杨重镜被这个问题逗笑了,他略微低下头,音量极小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今天有点不太高兴。”
“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因为什么?”季楠的神色被这个问题牵着走,瞬间变得冷淡和凝重。他下颌微微绷起,眉头也无意识地轻拧起来,语气不太好:“有人惹你不开心了吗?”
听到这句话,杨重镜有些忍俊不禁。他抬起头,清晰地在对方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模样。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季楠的双眼,是清澈透亮的。
这样的感觉很神奇,因为季楠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时时刻刻需要自己去哄着的人,好像两个人的角色调转过来,成了季楠来猜他的心思。
“是的,”杨重镜唇角小幅度地上扬,用平静的语调应和道:“有人让我不太高兴。”
没等季楠去问下一句,杨重镜就自顾自地接下去,说:“天快黑了,还不回去吗?”
季楠这才注意到,刚才还是晚霞遍布天际的宁城,周边已经暗淡下去,泛出黑色的灰。晚风也跟着偏向凉,的确如同杨重镜所说,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点和时机。
“那可以先回去,”季楠对杨重镜的言下之意充耳不闻,一本正经地提议道:“或者我们可以找个饭店,换一个地方,你觉得怎么样?哥哥。”
“你想尝尝我做的饭吗?”季楠扬起一个笑容,看起来腼腆也不好意思,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得寸进尺,全然不给杨重镜拒绝的机会:“我现在已经会做饭了,不过还没有别人尝过,所以不知道好不好吃。”
话音落地的几秒里,四周都格外安静。
好半晌,杨重镜才从季楠少见的,求偶的攻击性中缓过来,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他单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的样子,反问道:“我怎么选的,重要吗?”
“当然重要,”季楠抿了下唇,睫毛浓密又纤长,扇动的时候落下一片阴影。他抬起眼,直直地望着杨重镜的眼,说:“我想知道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你还没有和我说,所以我不想现在就和你分开。”
杨重镜于是发现,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季楠都格外擅长一件事,就是见机行事。看人眼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别的本事不见涨,顺杆往上爬的技术倒是精进不少。偏偏杨重镜还真的就吃这一套,心窝被戳的发软,除了被气的直想笑,对此别无他法。
“你好像很在乎我高不高兴,”杨重镜没有躲开季楠的注视,他低声说,脸上的表情格外平静,好像只是叙述一件客观发生的事实。
他话音顿了顿,身子被季楠身后路灯打下来的光影遮住,面色掩在阴影里,让人瞬间无法看清起来:“我开不开心,对你来说,也重要吗?”
“重要。”
季楠再次点点头,唇角的笑意随之敛去,语调沉下来,姿态认真得要命。他的眉眼是深邃的,在亚洲人里显得少见,背对着光时,这一点才变得格外明显。
大多数时候,他周身刻意伪装出来的,那股和善的气质,都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五官,其实是极具攻击性的。
这样毫不掩饰,去看一个人时,宛如一泉古潭,幽深又寂静,活生生将人溺死在其中。
杨重镜那点笑意也跟着散去,耳朵里也只听得见那句“重要”了。
他表面上看着游刃有余,背在身后的手其实早已攥紧,在他问出第一句话时。掌心泛出用力过度之后的红,缓慢地向外荡漾开去,一如他犹豫不决,始终无法安定下来的心。
“那走吧,”杨重镜仰起头,缓了两秒,重新笑笑,幅度不大地别了一下头,说:“正好我还没有吃饭。”
这样轻飘飘地答应下来,季楠尚且有些不真实。他嘴唇微微张开,下意识地想要发问,又生生憋了回来,不想要显得那么没有出息。
仿佛杨重镜真的只是想要一句肯定的答案,好哄的程度几乎称得上一句难以置信。
季楠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心脏过劳而死掉,因为靠近杨重镜的每一秒里,他都承受着远超于正常的负荷。
从重新相见到现在,其实也只过去三个月。如果将追回杨重镜这件事同游戏攻略终极boss作比,难度大概就像毫无预兆的,一下从地狱级难度变成了极简模式。
这中间的转变来得实在突然,而季楠从来愚笨,也无法想通其中缘由,只能傻傻地跟着对方的步调走。
他当然不知道,追求的进度条,主动权从来不在于他,而是杨重镜。
变化的原因也没有多么复杂,仅仅是因为杨重镜如他自己所说,自己劝自己,迈过了心里的坎,仅此而已。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季楠的笨拙,所以连追求自己,求得自己原谅这件事,也需要自己亲自上阵,手把手地教导。
没有什么简单或者困难,只是对方是季楠的话,杨重镜愿意对他放水,开点无关紧要的后门罢了。
“不是说要给我做饭吗?”杨重镜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见季楠没有跟上,又回过头来,催促道:“等会儿超市该关门了。”
“好。”季楠点点头,有点受宠若惊地笑起来。他大步跟上去,步子有些急,迫不及待地,朝着自己爱人的方向奔去。
杨重镜站在原地,看着季楠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双手插在兜里。晚风恰逢时宜地吹起来,杨重镜因此半眯起了眼。
他声音不大,融进风声里,传进季楠的耳朵:“好吃的话,我再和你说因为什么。”
“那不好吃呢?”季楠下意识地追问,眼神也追上前去,生怕晚了一秒,杨重镜就反悔了似的。
“还没有想好,”杨重镜说:“难吃的话,我估计会更不高兴。”
第52章 “你好敏感。”
季楠其实一直都会做饭,厨艺算不上精进,却也不至于难吃。平平无奇的,让人吃了一口,便没有了继续吃下去的欲望。
算的上养活自己的手段,让自己不会因为吃不起饭而饿死。只是和杨重镜在一起之后,便很少再进厨房。
季楠并不爱吃饭,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连轴转忙到没有时间。 时间一长,便变成了一种习惯,几度演化到看见食物也引不起任何食欲。
半强制地逼着季楠和自己一起住以后,杨重镜才开始相信,季楠说的那句“没有胃口”,大概不是用来敷衍他的借口。
季楠的天赋确确实实不在做饭上,这一点,杨重镜在第一天就见识到了。
他脸色复杂,面不改色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自己大概找到了季楠不爱吃饭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