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林落落没再出现过,据说是被抓回家面壁,软禁在房间里,不许出来。
杨重镜自己情感生活经营的一团乱麻,还要抽出精力,去管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妹妹。
手机消息震个不停,充分彰显出对面主人的愤怒。杨重镜被一秒都不停歇的消息提示音吓了一跳,他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边上看电脑的季楠,将手机关了静音。
是林落落的消息。
季楠和林落落素来不对付,从相见的第一面就注定了这个结局。杨重镜夹在中间,每每都因此头疼,和事佬不好当,唯一的选择就是尽量减少他们的交集。
“我出来了。跳楼下去的。”
杨重镜太阳穴猛地一跳,看见消息内容的下一秒就打了个视频过去。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了。
“我现在在医院,妈给我卡冻结了。你借我点钱。”
消息在电话被挂断之后传了过来,杨重镜眼皮连带着心头一起跳,腾地一下站起来,急急地从沙发上拿起外套就要出门。
“哪个医院?我去找你。发定位来。”杨重镜一边打字,一边换鞋,脸色先是焦躁,后是强迫的冷静。他冷着张脸,浑身散发着压抑着的愤怒。
“怎么了?”季楠摘下眼镜,放下手头的事情,站起身来,行至杨重镜一旁,轻声问。
杨重镜扭过头,周身的急躁散去些许,喉结滚了滚,才用压抑过后的嗓音,简单解释道:“落落出事了,我去医院看看她。”
“我陪你过去。”季楠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拉住了杨重镜垂在裤缝,微微发抖的手。
林落落是杨重镜同母异父的妹妹,常年父母不在家,忙着事业世界各地到处飞。毫不夸张的说,林落落是被杨重镜看着长大的。
最需要陪伴的年纪里,杨重镜和林落落算的上是相依为命。没人管的孩子大抵更加渴望爱意,譬如性格乖张的林落落,也譬如几近偏执的杨重镜。
季楠知道,就算表面上不说,杨重镜也是打心底的,在乎这个妹妹。
杨重镜有点犹豫,似乎没想到季楠会这么说。他愣了几秒,想要说些什么,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季楠堵了回去:“快走吧,别耽误了。”
“那你……”
杨重镜欲言又止,显然是顾及着季楠和林落落的关系。季楠听得懂他的意思,握住杨重镜手腕的指尖轻轻一松,随后抬起脸,安抚地笑了一下,说:“我陪你过去,不进去。”
莫名的,杨重镜心头泛起酸涩的痛。他顿了顿,没说话,便是默许的意思。
路上没什么人,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林落落发来的医院门口。
杨重镜急匆匆的拉开车门,紧抿着唇,浑身上下都满是急切和担忧,迈着步子小跑跨进医院大门。
季楠第一次被这样甩在身后,甚至没有开口叫住的机会,刚要张唇,就连杨重镜的背影都不再得见。他愣了一下,随后跟上去,脚步停顿在走廊楼道处,犹豫少时,还是没有走上前。
算了,他想。
本来就说好的,不会进去。贸然进去,再次惹得林落落不快,是谁都不想看见的结果。
“你怎么回事?”杨重镜急得头脑发昏,目光锁定在坐在诊室门口的林落落,压着声音吼:“伤到哪里了?”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林落落猛地抬起头。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再强撑的骄纵也难免在亲密的人面前流露脆弱。只这么一眼,女孩的眼眶就染上红晕,如同晕染开去的胭脂。
她撇撇嘴,声音带上哽咽,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夹枪带棒:“你来得再晚点,我伤口都愈合了。”
林落落穿得单薄,样子也狼狈,白皙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上面是未干的血痂,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她别开脑袋,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想要挡住自己没出息的眼泪,嘴硬道:“我不说了我没事吗?转点钱就行,非要过来。根本没什么事€€€€”
“林落落。”杨重镜拧着眉头,语气生硬,胸口起伏着,显然被吓得不轻。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心脏落回原地,缓慢地跳动着。他舒了口气,努力调节着自己愤怒的情绪,话音停顿了少时,才恢复冷静,问:“医生怎么说?”
林落落鲜少被杨重镜用这样的语气数落,但是自己有错在先,也不敢反驳,只能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左手脱臼了,刚刚接上去。腿没事,就是擦伤,抹点药就行。”
说到这里,她将手里攥着的诊疗单举起,在杨重镜眼前晃了晃,说:“我还没去拿药,我没钱了。”
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杨重镜站在她面前,想起林落落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顶着张脏兮兮的脸,瘪着嘴不让眼泪掉下来。浑身紧绷着,用极力压制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我才不需要别人喜欢我”。
明明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说着想要被爱,嘴却格外硬,仿佛只要承认,就是自己落了下风。
“但是我喜欢你,”那时的杨重镜弯下腰,用手替小林落落擦去脸上的脏污,扯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承诺道:“我叫杨重镜,是你的哥哥。”
“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小林落落抱着洋娃娃的手顿了顿,乌黑的眼眸闪了闪,似乎在辨别杨重镜话语的真实性。她仰着脑袋,别别扭扭的,问:“你就是妈妈说的,那个哥哥吗?”
“你不会骗我?”
“我不骗你。”杨重镜蹲下身,想了想,抓过小林落落的手,在她的电话手表上输入自己的号码,随后注视着她的眼睛,满是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号码。”
他的确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也真的照顾着这个妹妹,一直到现在。
很多时候,杨重镜不是看不懂林落落的别扭。
她对季楠的敌对和排斥,就像是幼兽争夺食物的本能,就像原本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爱意,却被中途入场的季楠尽数夺走。
很幼稚的占有欲,但因为这源于她对自己的爱,所以杨重镜不介意去哄着她。最开始的时候,杨重镜试图教会,爱情和亲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林落落不必因为季楠的出现而不安。
他了解林落落,也认为对方虽然任性,实际上很听自己的话。
只是这一点上,她却固执的无可救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反对,几度到了杨重镜因此而发火冷脸的地步。
他们很久没有过这样堪称平和的相处,在季楠出现以后。
而在此刻,杨重镜缓缓蹲下身,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拉过林落落的手,低声问:“还疼不疼?”
林落落眼眶憋得通红,有点倔强地别过头,半晌才含着哭腔,细微地说:“……疼。”
杨重镜才骤然惊觉,自己是个多么不合格的哥哥。
他轻易对林落落许出承诺,却没有做到好好爱她。
第70章 “争吵。”
“我去帮你拿药,你就坐在这别动。”
杨重镜接过那张诊疗单,指尖触碰到女孩身上的冰凉。他看了一眼林落落扒拉起来的裤脚,小腿暴露在空气中,皮肤因此泛出一片鸡皮疙瘩。
没过多犹豫,杨重镜脱下羽绒服,盖在林落落身上,说:“穿上。”
他说完,随即站起身,拿着手机便跨步离开。医院里面开了暖气,但骤然脱掉外套,还是会觉得冷。
季楠站在走廊的楼道,电梯因为故障报修,所以楼梯成了必经之路。他垂着脑袋划拉手机屏幕,背后靠着墙,缩在角落里,不至于挡了来来往往路人的路。
只是身段优越,光是这样站着,就足够吸引人的视线。他习惯被人打量,所以也没有感到太大的不适。低着眼,处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过路人的侧目。
季楠站得久了,脚也有点发麻。刚想要收起手机,稍稍走动一下,活动活动筋骨,一抬起眼,就出乎意料地撞上杨重镜的目光。
“哥哥?”他一时有点懵,没两秒,眼底又浮上清明。注意到对方身上单薄的穿着,季楠的眉头下意识皱起来,问:“你的外套呢?”
“给落落了,”杨重镜愣了一下,如实回答。
来的时候过于着急,分不出神去管季楠。现在冷静下来,杨重镜才想,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己急忘了,季楠也就真的什么都不说,一直等在这个无人在意的楼梯拐角,不声不响的。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拿药,必须要从这里下楼,或许他还能等得更久。
想到这里,杨重镜脸色不太自在。他捏着诊疗单的五指紧了紧,少时,才从干涩的嗓子眼中挤出话音:“怎么在这站着?”
季楠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别开眼,拉开羽绒服的拉链,看动作,是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杨重镜。不过杨重镜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尚未做完之时,就伸手制止。
“……落落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季楠悻悻然放下手,跟在杨重镜身后,神色躲闪地转移话题。声音很轻,带着点不太好听的哑,像是感冒了。
“就是摔伤,没伤到骨头。”杨重镜摇摇头,取了号码,在等待的间隙和季楠说话。他舒了口气,似乎这样就能消去心中长久以来的郁结:“刚刚我太着急了,没顾得上你,抱歉。”
季楠下巴埋在白色的围巾里,只露出小半个鼻子和眼睛。这让他看起来格外柔软,给人一种好欺负的错觉。
他声音闷闷的,透过面料传出去。发现没法成功躲避这个问题,季楠才不得不认命地说:“没关系。”
音量很小,融进空气里,很快就被医院的喧嚣掩盖下去。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季楠想了想,垂在身前的十指纠结地缠在一起,轻声补充着解释:“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帮上什么忙,”所以才会跟过来。
后面的话季楠没有说出口,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但杨重镜听懂了。
也正是因为听懂了,所以他没说话。
季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杨重镜的回答,于是抬起头, 努力想说点什么话,好打破这阵要命的尴尬沉默。
“忙了这么久,还没有吃饭,你们饿吗?”季楠抿了抿唇,咽喉因为感冒,说话时丝丝缕缕的疼。他吞了口口水,好缓解这下的不适,接着说:“要不要我去给你们买€€€€”
“楠楠,”
杨重镜一直紧攥着的手微微松开,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打断了季楠的话头。
他张开唇,堪称温和地叫着对季楠的爱称,吐出来的话语却宛如一盆凉水,将季楠从头到尾浇了个遍。
他眼神温和,直直看着季楠的双眸,随后用季楠最喜欢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回去吧。”
不是商量,是已知答案的决定。
季楠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呼吸和心跳都跟着停了一拍。
他喉头用力地滚动,眼睛也跟着酸涩,疼的快要让他落下泪来。
如果是三年后的季楠,大抵会强迫自己忍下这股委屈,自我劝诫着,听话地离开。
但现在的季楠,显然已经到了忍耐委屈的极限。心头的不甘如同藤蔓蔓延开去,随着血液占据了浑身每一处细胞。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改变,也做不到明明自己已经一退再退,杨重镜却不会因此来哄他。
“为什么?”季楠抬起下巴,面色不太好看,没太大的表情,唇角的笑意逐渐敛去,绷成一条平直的线,话音既淡,又显得冷:“因为她不想看见我?”
季楠不刻意去笑的时候,身上其实带着阴郁。气质冷淡也疏离,轻而易举地让人觉得,此刻的他,并不高兴。
没给杨重镜说话的机会,季楠稍稍偏过头,紧跟着问:“是林落落不想看见我,还是你不想?”
医院的大厅人来人往,分明是喧闹和嘈杂的。但杨重镜站在那里,却无端觉得,这一切都安静死寂,甚至可以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脏跳动。
手上取药的号码好巧不巧的被叫到,在广播里重复播放三遍,机器的声音不带感情,莫名的,让人生生听出催的急促。
杨重镜眼睑垂了垂,捏着单子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两下。
他唇角的笑意没变,只是眼神别开,不再看着季楠。很显而易见的逃避话题,仿佛连敷衍都嫌累。
“到我了,”杨重镜说:“我去拿药。”
季楠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杨重镜。他亲眼看着杨重镜转过身,全程没再回过一次头。
气着气着,生生被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