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病 第44章

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季楠知道。问题的来源起始于自己,季楠也知道。

可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既然已经软化和道歉,那一切就可以恢复从前。杨重镜会原谅自己无厘头的冷漠,就算会生气,也不会对自己气上太久。

他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好像还是温柔,却总做着自己看不懂的事。语言上不说,肢体又掩盖不住地透出疏离。

仿佛割裂开来,照顾和爱意只是下意识的本能€€€€他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里。

医院的暖气开得太足了,季楠鼻子堵着,不太通气,有点呼吸不上来。

他感觉到手指僵硬,胸口拴上了石头,不上不下的,怎么都不顺。

“杨重镜,”季楠敛起笑意,淡色的眸子沉下去,变得阴郁难测。他站在杨重镜面前,挡住了对方的去路:“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明明是问句,语调却偏向陈述,仿佛不需要杨重镜回答,问的人,自己心里就下了判决。

季楠眼神固执,唇也紧紧抿着,绷成一条线。

杨重镜手上提着装药的袋子,被迫堵在原地。他偏过头,终于不再笑的出来,话音和脸色都染上疲惫,宛如一根绷紧到即将断掉的弦:“你想我说什么?”

他垂下眼,看见季楠脸上的倔强,无奈一般地妥协道:“我们回家再说,行吗。”

季楠张了张唇,薄薄的一层眼睑在短时间内染上红晕,衬着白皙的皮肤,轻易的激起人的怜惜欲。

杨重镜向来是舍不得看见季楠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换在没有听见林落落放的那条语音之前,他大概会被心头涌起的心疼占满,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去哄面前这个,他捧在掌心的公主。

可人是会累的。杨重镜嘲讽一样地扯了下嘴角,没给季楠反驳的机会,出声道:“我很累,落落还在等我。”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委屈,我也是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重镜是真的觉得委屈和讥讽。

即便他无数次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也无法克制住。这像一根无形的刺,戳中了他的心脏,拔不掉,所以扎在其中,流出鲜红的血液。

有那么无言的几秒,他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直接撕破脸皮,拿去质问,会怎么样呢?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分手,然后从此分道扬镳而已。

世界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情侣在相爱,在分手,这根本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和季楠分开,多的是下一个,就算分开会痛苦,有一天也迟早会走出来€€€€

但杨重镜懦弱,舍不得,也贱。

他既要又要,活该活在矛盾里,让矛盾把自己淹没,也始终无法问出一句简单的“你和杨白舒又为什么会有纠缠”。

自我折磨和自我感动,演变成双头的利刃,刺痛自己也伤害别人。

“你什么意思?”

季楠像是觉得荒谬,音量也不可控制的提高。他瞳孔痛苦地收缩一秒,喉咙被刀片割了一样,每说一个字都疼的不像话:“我说陪你来医院,也是我做错了?这让你委屈?”

“林落落讨厌我,你不想我和她见面,可以。我可以不和她碰面,可以在旁边等€€€€她怎么想我我不在意,但你为什么€€€€”

他说着说着,停下来,白皙的脸因为气急而涨红,有些用力地喘了口气。脑子跟着一起缺氧,太阳穴和心脏都胀着跳动,一下又一下,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她是我妹妹,”杨重镜捏着药袋子的手攥紧了,骨节泛出青色的白,冷声说:“因为什么会对你有偏见,你没有想过吗?”

“季楠,你是不是觉得,什么都是别人的错。”他嗓子有点紧,气笑了一般,声声都如同质问:“是因为我不说,所以你从来看不到自己的问题,对吗?”

杨重镜说完,抬脚便大步走远。

他没有回头。

季楠咬着牙,用尽残存的理智,才克制住自己落泪的冲动,几近狼狈地眨着眼,将眼眶憋得通红。他尝到喉间泛上来的酸苦,想要呕吐,胃部翻涌着,哪哪儿都不舒服。

从医院的暖气中走到外面,温度骤然下降,让季楠混沌的大脑生出些许清明。

他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脸低着埋进围巾里,神色被自然垂下的发丝所遮挡,看不出什么异常。

风声呼啸,雪花一粒一粒地飘落下来,放眼望去,皆是银白。

季楠眨了眨酸痛的眼,莫名想到那天和杨重镜一起去的寺庙。也是这样,连树枝都被雪花覆盖,显出凄凉的美。

他没有告诉杨重镜,后来他还自己一个人去过那个庙。

季楠是个愚笨的人,他对杨重镜的一切都保持着好奇。没有当场窥得杨重镜在许愿牌上写了什么,他就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事后一个一个去找。

木牌太多了,季楠看的眼睛都开始花。他死板又固执,终于在一片牌子中寻得了杨重镜熟悉的字迹。

€€€€“季楠所愿皆所得。”

很简单的几个字,和季楠想象中的,要远离自己全然不同。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看清内容的那一刻,他一直屏住的呼吸才终于和挂起的心脏一起落下,唇角也不自觉地挂上笑。

那时的季楠想,是自己想多了。他和杨重镜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是自己心虚,所以才会草木皆兵。

可是现在……

季楠停下步子,任由风雪将发丝吹起,双颊被刮得生疼。他紧紧咬着唇,直到舌尖沾上冰凉的铁锈血腥,才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

明明是他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

季楠站在风口,长睫许久没有动,上面落着细小的雪。他慢半拍地眨动眼睛,感受到雪花从睫毛上掉落,滑进围巾里,刺激着温热的脖颈,带来轻微的冰凉。

明明是他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他掐着手心,乱七八糟地想,就这样下去,顺理成章地分手,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他当初选择隐瞒和疏离,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这样的发展和结局,是所有事情,他能想到的最优解。

唯一的坏处,就是真正要来临的时候,季楠自己后悔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林落落无聊地坐在长椅,撅着嘴巴嘟囔道:“拿药的人那么多吗?”

杨重镜走到她面前,在她头上落下一片阴影。林落落察觉到来人,于是抬起头,很轻地歪了下脑袋,说:“我还以为你跟别人跑了,不要我了呢。”

语调古灵精怪的,带着点开玩笑的俏皮。

杨重镜听完,没忍住笑了一下。他的笑容不深,一瞬即逝,很快被眸子里的暗沉吞没:“说什么胡话。”

他在故作轻松,换做别人,估计能轻易被敷衍过去,但是林落落太了解杨重镜。

她看着骄纵,实际上和杨重镜一样,是个敏感的心思。只是一句话,林落落就察觉到杨重镜的情绪不对,低落又压抑。

她收敛玩笑的神色,抬脚轻轻踢了一下杨重镜的小腿,说:“你怎么回事?”

“没什么。”杨重镜摇摇头,勾了下唇角,用压抑过度之后,带着沙哑的嗓音低声说:“我送你回家。”

林落落没说话。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似乎在告诫自己要忍耐。

“因为季楠?”林落落抽回小腿,撇了下嘴,尽自己可能地用平静的语调说:“我不想回去。”

杨重镜愣了一下,没想到林落落会毫无关联地猜到原因。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和她继续下去这个话题,说:“那就来我家。”

他蹲下身,把背留给林落落,说:“上来吧,我背你。”

林落落不太自在地别开眼,终究是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难听话,乖乖地趴到杨重镜的背上。她伸手揽住杨重镜的脖子,力道很轻,好半晌才有些不情愿地说:“我也不想去你家。”

“你和他还没分手吧,”林落落说不上什么心情,语调平静,听着有点酸涩:“杨重镜,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他都那么对你了。”女孩声音轻轻的,没有刻意用愤怒伪装的时候,其实是软糯的:“我是不喜欢他,也瞧不上。我一直都觉得他配不上你。”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又要生气。因为他,你跟我发过很多次火了。其实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多管闲事,就算你是我哥,我也不该插手你的感情。”

林落落垂着眼,呼吸声淡淡的,热气喷洒在杨重镜的脖颈:“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跟你谈过他的话题。一是我不想和你吵架,二是我也想试着接受他。”

“我想,和你说的一样,他是你喜欢的人,只要你喜欢就可以。”林落落顿了顿,接着说:“可我看到他和杨白舒有来往。”

“杨白舒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我没有第一时间就告诉你,因为我怕误会他,再影响你们的感情。可我都已经查清楚了€€€€”林落落有些无助似的,将脸埋在杨重镜的肩膀上,像是感到累极,许久才继续说:“我真的觉得很不值得,杨重镜。”

“他对你有过真心吗?”女孩声音带点哽咽,闷闷的:“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到底图什么啊?”

图什么。

杨重镜有点恍惚,他扯了下唇角,却发现肌肉僵硬,连假笑都无法维持。好在林落落趴在他背上,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落落,你不是我。”杨重镜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怕一不小心就摔倒,伤到林落落:“可能你只看到他不好的那一面,所以会说不值得。”

“他给我带来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不只一句喜欢可以概括。我不否认你说的,很多都是客观的事实。”杨重镜微微垂下头,舔了下干涩的唇,随后说:“就算你说,可能他接近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纯。如果在我没有喜欢他的时候,我当然可以马上远离。”

“可是我已经爱他,所以我舍不得,想要继续试试看。”

“你是我的亲人,我很在乎你的看法,但我不会强迫你去认可我。我只想,你得尊重他。落落,我还是相信他,不会真的做出伤害我的事。”

杨重镜拉开车门,护着林落落的头,看着对方钻进后座。

他只身站在风雪中,面上的表情平淡,仿佛这个决定早已下定,在心里百转千回,直到现在才尘埃落定,终于吐出了口。

“我和他在一起快要三年了,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林落落眼神复杂,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最后什么都没说。她坐在车内,半晌才抬起眼,看向起雾的车前玻璃,叹了口气,说:“随便你。”

“给我去酒店开间房吧,我想去睡一觉。”

江城连续几天的风雪,到底是停了。

把林落落一切安置好,已经是深夜。杨重镜在车里坐了很久,才下了车,回到家里。

他想了很多说辞,也考虑出很多应对季楠指责的方案,只是他没有想到,屋内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泛着冰冷的死寂。

季楠没有回家。

意识到这一点,杨重镜脑子“哄”的一下,无声地炸开,伪装出来的冷静彻底消失,瞬间方寸大乱起来。

他原地转了两圈,茫然又无措地徒劳着急,反应过来才从口袋里掏手机,给季楠发出消息。

消息的聊天框无人回应,和房间一样,静悄悄的冷。

电话一连拨了好几通,最后都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短暂的时间里,杨重镜急出了一身冷汗。即便他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季楠一个成年男人,大概率只是闹脾气,不至于出什么事。

但曾经看过的残暴新闻这会儿如同难缠的蛇,不受控制地从脑海深处唤醒,轮回着刺激杨重镜名为担忧的那根神经。

他握着手机的手急得发颤,心率也急速跳起来,仿佛心灵感应似的,疯狂冒出慌乱和负面的想法。

万一呢?

季楠那么脆弱,长相漂亮,万一就因为自己的话负气出走,遭遇了什么不测?

杨重镜无法忍受这种煎熬,他飞速下楼,重新坐回车里,指尖抖得连车钥匙都拿不住。好不容易将油门启动,他握着方向盘,却不知道该驶向何处。

从前的吵架和争斗中,也会有气的口不择言的时候。但季楠从来都没有往外跑过,像是和杨重镜心照不宣的约定,最大的间隔就是卧室和客厅,一出门就能看见。

“我不想哥哥找不到我,”季楠眯着眼睛,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你哄哄我就好了。”

杨重镜无厘头地想起季楠说过的话,着急混乱的脑海灵光乍现,捕捉到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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